外公外婆住的房子,打扫得干净,茶几餐桌的格子桌布,看起来像是自家裁的,客厅的窗台上,种了几盆栀子花,现时正好四月,欣欣向荣的花白叶绿,一看就养得很好。
祝染闻见淡淡的花草自然的幽香,觉得好闻,怕不礼貌,又不敢多看。
实在是进门前,外公的下马威给她吓得够呛,作天作地地大小姐,这会儿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乖巧得不行。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来榨汁机“嗡嗡”转动的声音,听起来慢慢悠悠,确实是外公在弄,小老头挺倔。
老太太看她紧张,皱纹满面的脸上笑容和蔼,大概老师当得久了,很会自然地跟晚辈聊天:“染染这件外套真漂亮,你喜欢穿这样的毛衣?”
祝染茫然地“啊”了声,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外套,恍然大悟,旋即笑得乖巧:“嗯,我喜欢用来搭配裙子。”
今天的外套就是一件酒红色的针织衫,里面搭着件白色蕾丝棉裙,这种穿搭会给她披上温柔的假象,特能骗人。
不过外婆说它是毛衣,也没错吧。
老太太淡笑着点头,好似有点欣喜,旋即不经意地提出:“以后有喜欢的款式可以发给我,我帮你织。”
说完,她颇为自豪地补充了一句:“周乾妈妈以前的毛衣都是我织的,她也喜欢这样穿。”
“好……”祝染反射性一个“好啊”还没落下,连忙急刹车,惊恐地拒绝:“不不不了,外婆年纪大了,织毛衣会伤眼睛吧?”
她再大不孝,也做不出让快七十岁的老人给她织毛衣种丧心病狂的事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就是退休了无聊,问涓早早……现在她儿子也结婚了,我想趁眼睛还中用,找点事情做。”
她与老伴半生都在厌恶周城,对周乾是厌屋及乌,所以之前周城告诉他们他儿子要结婚了,他们都没有去。
如今瞧见这么鲜活可人的小姑娘,倒有点遗憾了。
之前听说,他们这种婚姻是没有感情的,现在看来,也不全是。
看着外婆提到早逝女儿的落寞,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祝染,最看不得这种人间疾苦,“孝顺”不到一秒,就心软倒戈,抱着老太太胳膊撒娇:“好啊好啊,外婆亲手织的,肯定很漂亮,我把图片发给您,辛苦您帮我织啦。”
当初周乾母亲去世,除了他,就属这两位老人最难过了吧。
好不容易送女儿上了大学,最终的结果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起来,这房子里什么都有,处处都是生活多年的痕迹,却唯独没有他们女儿的照片。
“好。”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手,瞧着水灵灵的姑娘,恍惚回到了女儿还在身边的时候。
没聊好会儿,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老爷子端着两杯黄灿灿的橙汁出来,颐气指使地朝厨房里的男人吼:“赶紧把门关上,别让油烟跑出来熏人。”
祝染就瞧见窄小的厨房里,平日里在公司高冷“指点江山”的霸总,这会儿被呼来唤去,无奈地转身过来,抬起眼皮,朝她眨了下眼,轻车熟路地拉上门。
她忍不住想笑,顾及着长辈,嘴角憋得直抽。
外公将两杯橙汁放到她与外婆面前,小老头眼镜后面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快尝尝,这橙子我试过,蜜甜。”
说实话,祝染有点怕这个外公,听他的话照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笑笑:“很甜。”
“我说吧。”小老头一脸的成就感,到外婆旁边坐下,口里不停说教:“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喝饮料,别老喝外面的添加剂,要喝就喝自己榨的,要周乾给你弄,不然要他来干啥?”
祝染艰难地承受着左右夹击,终于等周乾做好晚餐,简直灵魂都得到了解放。
爷爷辈的热情,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周乾到祝染身边坐下,给三位祖宗盛好饭,才看向对面的两位老人,好似随口一说:“我跟染染,今晚住这里。”
他一开口,外公就像被触发暴躁开关,当即横眉竖眼:“谁要你住……”不经意对上小姑娘澄量的眼神,小老头的话一下子卡壳,不自在又不耐烦地动胡子:“住就住,谁要管你住不住。”
外婆态度也冷,好似没听见,兀自给祝染夹菜,笑道:“染染多吃点,你想在这里住就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是不习惯,就跟周乾回去。”
晚上,祝染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准备去洗澡,家里只有一个共用的洗手间,她精致习惯了,心里挺不自在的,周乾要去给她全部洗一遍,但她怕老人觉得她矫情,没让他去。
她抱着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就瞧见两老人在客厅“你去”“你去”式地推推搡搡,瞧见她,瞬间默契地停下动作。
外婆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家里那些用品都挺便宜,你要是用不习惯,我们去街上超市买。”
周城多有钱,他们知道,却不屑一顾,但小姑娘是个与周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心里越喜爱,他们越是唯恐哪里怠慢了她。
他们今天的谨慎小心都被祝染看在眼里,这会儿陡然一阵心酸,面上笑得露出八颗小白牙:“外婆不用啦,我才没那么矫情呢。”
两位老人一定是因为女儿的婚姻不幸,所以对自己这位孙媳妇,格外小心,大概是担心她不开心,害怕悲剧再生。
其实真的很不习惯,祝染上厕所,不太自在地蹲在蹲便上,都有些尿不出来。
所以洗澡也速战速决,这里不能泡浴,更没有整个房间那么大的浴室,站在花洒下,旁边就是蹲便,忍着心理不适三两下冲洗完,就钻回卧室。
这间卧室的床好似一直铺着的,毕竟今天没瞧见外婆进来铺床,她猜想是不是原本周乾妈妈住的房间,但看布置,又不太像女孩子住的房间。
周乾给她吹头发,修长干净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声音温柔如当下四月的风:“染宝辛苦了,明天我们就回去。”
祝染趴在他胸口,闻着清冽的男性气息,浑身紧绷的不自在感终于消散。
伸手环住男人劲瘦的腰,她摇摇头,抬起脸,方才被热气蒸得湿亮的眼望着他,软绵绵地开口:“我们多住几天吧。”
两位老人其实很寂寞,他们应该也希望周乾来看他们吧,只是因为失去女儿的心痛,对周城的厌恨,让他们没办法对周乾表现出亲近。
所以来了个“无冤无仇”的她,他们就热情得不得了。
平日里明艳娇纵的女孩子,此时又软又温柔,这谁受得了,周乾喟叹一声,关了吹风机扔到墙角的书桌上,低下眼,捧起她的脸:“染染,我有没有夸过你很懂事?”
大小姐分明忍受不了简陋的条件,却能为了安慰老人,坚持在这里。
普通人或许会对此嗤之以鼻,但她可是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对生活品质的苛刻堪比豌豆公主,床单有哪里没铺平整,都会睡得不舒服。
祝染震惊:“你得了失心疯吧?”
她跟这两字有半毛钱关系?
周乾松懒地笑笑,不置可否,忽然横打抱起她,往床边走去。
“诶!你——”祝染以为她要在这里住,一时很紧张,不太想在这里。
毕竟这房子小,两间卧室合起来都只有她家卫生间大,发出点声音,不知道隔壁会不会听见。
谁知,他只是轻轻将她放到床上,自己躺在她旁边,侧靠着床头,把她扒拉进怀里,柔情绕指地低头看着她。
卧室的灯开成助眠的暖黄,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好似都被柔和了些。
床单是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抱着她的男人身上的味道,与自己一样,便宜的沐浴露香精味儿,但祝染就觉得很温馨。
“外公外婆一直住这里。”周乾摸了摸她的脸,拇指摩梭脸颊、唇角:“外婆是高中教师,外公是大学教授,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他们只想守着这里,周城想接他们去周宅,连这里的门都进不了。”
祝染懂了:“因为妈妈在这里长大吗?”
周乾漫不经意“嗯“了声:“为了让他们住得舒服点,这房子的装修,还是真周城趁二老不在的时候,强行叫人装的,好在他没动我妈的房间,不过装完还是被我外公打了一顿。”
祝染想象不出风流倜傥的老霸总挨打的样子,不过对二老来说,他确实该打。
她打量了眼这间卧室,是新装修过,看来不是他妈妈的房间。同样也想象不出,二老每天住在已逝女儿的房间,是怎样的心情。
莫名沉默下来,周乾无声摸她的脸,揉她的肩,揉得她直发困,习惯性地像困倦的猫咪一样,脸颊在他胸口蹭蹭。
突然听他哑着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句:“染染,我是不是挺不招人喜欢?
与周城父子关系冷漠,母亲恨他,外公外婆不欢迎他。
跟祝染,他也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幼时的婚约,她不一定会喜欢他。
这话给天越众员工,或者祝染那些狐朋狗友听见,肯定会惊掉一地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