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东这个人有点一言难尽。
简单来说,他或许是别人眼中的大好人,孝顺父母,友爱兄妹,对同事朋友也都特别仗义,但有时候好人做惯了就失去了分寸。
季东高中毕业后进了轻工局工作,当年轻工局还分来两个女大学生,其中一个和季东同一个办公室,年轻男女干柴烈火很快就好上了,都已经到了谈论婚嫁的时候,季东一个从小的好哥们来单位找他喝酒,无意间见到了女大学生,一眼就瞧上了,这哥们儿明知女大学生和季东是一对儿,还非让兄弟让给他。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让,但季东不是一般人,他虽然很痛苦,但想到会失去一个好哥们儿,还是狠心的不理女大学生了。
说来也怪,自从他做下让妻事件之后,仿佛命里带了衰气,该算在他名下的工作成果记在了同事头上,该发的奖金被领导扣了,甚至连提拔的机会都莫名其妙没有了。而且,别人给他介绍对象,档次也越来越低。
其实季东的条件不差,身高一米八浓眉大眼,算不上帅但也绝对不丑,论家世就更好了,他的父亲季铭德和王稼轩是大学同学,年轻的时候也曾出国深造,不过季老选择了一条纯粹做学问的路子,大半生几乎著作等身。两个儿子和女儿也都是文化人,唯有小儿子季东从小脑瓜子不太灵,学什么都学不进去,高中毕业后就进了轻工局工作。
季东的第一段婚姻,妻子是平城市塑料厂的工人,人长得很漂亮但同时也很要强,她和季东结婚,自以为是高攀了好人家,季家的物质条件比她娘家要高出好几个档次,然而,结婚四年后,她还是选择离婚了。
季东是好人,会帮朋友照顾老人,照顾生病的孩子,会帮同事买粮买火车票,平时要工作,还要忙活这些别人的事儿,呆在家里陪着妻子的时间肯定就少了。
守活寡的日子恐怕没几个人愿意过。
赵珍珍指了指厢房的位置,季东提着粮袋子乐呵呵的走过去了。
对孩子们来说,爷爷奶奶是对他们很好的人,因此,一吃完早饭,建民和建国就走到了爷爷身边。
建民问道,”爷爷你最近在家里忙什么呢那一盆生病的腊梅现在好了吗”
建国则比较直接,大声说道,“爷爷我想你了”
王稼轩听到孙子的话有点激动,伸出手臂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大孙子,笑着说道,“建民,腊梅现在不但好了,还开花了呢,建国,爷爷也想你们啊,这些天为什么没去爷爷奶奶家啊”
王建国一愣,他虽然已经八岁了,但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样,以前周末妈妈带着去爷爷奶奶家他很高兴,最近两个月周末总去堂姥姥家,他更高兴,因为周淑萍做饭比张妈好吃得多,立志舅舅带着他们玩儿各种游戏,比上爷爷的课也轻松有趣。
现在王稼轩来到家里了,王建国说想爷爷了其实也是孩子话。
他眼珠子转了转回答,“爷爷天太冷了,小弟弟走多了会滑倒的”
王稼轩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王建国说得也是实情,两家之间的距离有六七里地,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天气好的时候无所谓,赵珍珍推着自行车载着三宝和四宝,建民和建国两个走着就来了,但今年冬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三天两头的下雪,往往上一场雪还没化干净,下一场雪就来了。
街面上到处结满了冰,别说小孩儿了,大人稍不注意都能摔上一跤。
为了能和孙子尽快的热络起来,恢复到以前的感情水平,曹丽娟带来的大提包里装满了小孩们喜欢的东西,有奶糖饼干山楂卷,还有昂贵的巧克力和肉脯,现在后两样东西在平城已经不好买了,特意托人从上海捎来的。
王建昌这个小吃货兴奋的拍了拍手,大声嚷嚷道,”哇,这么多好吃的奶奶你真好“
曹丽娟拿了一袋肉脯递给他,笑着说道,”三宝,你要是跟奶奶一起住,能天天吃好吃的“
王建昌听到奶奶的话,接过肉脯没立即吃,而是皱着小脸思考了数十秒,说道,”奶奶妈妈说过小孩子要好好吃饭,不能天天吃零食“
曹丽娟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她小时候娘家有的是钱,几乎要什么给什么,在零食上也是如此,她五岁之前就是个爱吃蛋糕和糖果不爱吃饭的小孩儿,父母太忙顾不上她,后来是因为ru牙吃坏了才被重视起来,妈妈把家里所有的零食都收起来了,这个习惯才逐渐纠正过来了。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物质供应太紧张,普通百姓家里的小孩一个月能有两包饼干吃就很不错了。所以,谁家也不会教育小孩说天天吃零食不好,因为压根儿吃不上。
赵珍珍这么跟孩子说,怕也是别有用意
曹丽娟笑着跟孙子说道,“你妈妈说的对,但也不对,零食吃多了是不好,不过每天吃几片饼干,两颗糖或者巧克力是不要紧的不是不能吃,是不能多吃”
王建昌点了点头,撕开肉脯填到嘴里。
曹丽娟给小建明剥了一颗奶糖,小家伙吃得嘴巴一鼓一鼓的,但他却有点贪心,眼巴巴的看着三哥手里的肉脯袋子。
曹丽娟笑着摸了摸他的大脑袋,说道,“我们四宝还小,肉脯太硬会咯牙的”
小建明觉得自己不小了,他现在能坐能站会走路,一般不用妈妈抱,而且还学会了用勺子喝汤,妈妈都常说他长大了呢,就有些含糊不清的辩解,“奶奶我是大娃娃了”
曹丽娟笑笑,将小孙子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王建昌也蹭到了奶奶的怀里。
赵珍珍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不去打扰孩子们和爷爷奶奶的交流,但也没打算和季东说话,拿起几张报纸认真的看起来。
他们工作组的副组长黄大姐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借调到了市政府秘书处,上头的意思,不会派新人来了,反正大学工作组的人员配给不少,就从里面提拔一个就行了。昨天陈组长特意找了赵珍珍谈话,希望她来当这个副组长。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好的事情,恐怕早会一口答应下来了。
但赵珍珍却对陈组长说容她考虑两天。
前世她嫁给卢志伟之后,在工作上也顺风顺水,从国棉厂工会调出来后,先是在市政府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去了工作组,不过前世不叫工作组,而是叫革。命组,她从一个普通的职工,短短两年就成了管着半个平城革。命小组的副主任。
那个时候她真得是风光的很,要什么有什么,下头的人一味吹捧,上头的人也对她特别客气,毕竟上级的领导,就是她的丈夫。
那样的日子现在想想特别虚妄,还有些可笑和虚荣。
即便是做到了副主任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声令下被遣返到了农村
所以这个副组长她不是很想当。
但现在的工作组和前世的革命组似乎不太一样,也许最后结局也会不同
赵珍珍不知不觉中眉头紧皱。
季东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有些尴尬,王叔叔和曹阿姨只顾着和孙子们说话,女主人从进门就没跟他说一句话,明显很冷淡的样子,因此,当赵珍珍终于从报纸里抬起头来,季东立即冲她笑了笑,又扭头对王家老两口说道,“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王稼轩冲他摆了摆手。
曹丽娟撇了眼板着脸的前儿媳妇,说不出来要留季东吃午饭的话,就笑着说道,“东子,今天谢谢你了啊”
季东憨厚的一笑,王文广下放的事儿他早听父亲说过了,赵珍珍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的确不好过,就说道,“没事儿,若是家里有做不了的体力活儿,招呼我一声儿就行”
这话是说给赵珍珍听的,但她冷着脸一点反应也没有。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季东,也是他帮着王稼轩买粮,不过那是在老两口的家里,季东来了第一次后,以后隔三差五就来帮着老两口干活儿,买粮卖煤甚至买菜,见到她总是笑呵呵的,也没说过几次话。
所以后来她被公婆赶出家门,这个季东跑到国棉厂的宿舍,说要娶她的时候,她还被吓了一跳。
虽然一口回绝了他,但季东这个人看着老实,实际上有些难缠,隔了几天又厚着脸皮找她,如此反复两次,国棉厂很多人都知道了。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无论怎么做总是轻易惹来争议,最后还是老工会主席出面,帮赵珍珍摆平了这件事。
季东刚迈出屋门,一个个子很高,马尾也梳得很高,脖子上系着漂亮纱巾的女人昂首挺胸的进来了,看到他大眼睛一瞪,带着两分质疑问道,”这位男同志看着面生,你是谁啊“
季东笑笑,说道,”你好,我是季东,帮王叔叔来送粮的“
郭大姐一听说是王家老两口带来的人,立马扭了头不搭理人了。
季东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今天运气有点不好,女主人赵珍珍冷着一张脸,这个女人对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像以前有过什么过往似的,其实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
难道真的如别人讲,他就是个命里带衰的人
其实最近两三年季东已经不怎么做好人了,同事朋友借钱借物一律回绝,让他帮着干活儿也是十回里拒绝九回。这一次要不是王叔叔,这么冷的天儿,他才不会出门呢,一个人在家里看看书下下棋多好
年轻的时候不爱读书,最近几年才开窍,季家大哥手把手的教,季东现在也能写些小文章了。
郭大姐拿季东当空气,她快走了几步抬头一看,王家老两口没事儿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正乐呵呵的跟孙子们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