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随后吃了一惊。
比起上一次见面,伊曼纽尔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目光疲倦,低头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西列斯瞥见他的面前就放着那本羊皮纸封面的游记,便立刻明白,伊曼纽尔大清早就在这儿翻译。
……他未必是有多勤奋、尽责,或者对翻译这事儿有多重视,而是因为他想要尽快完成翻译,然后去往无烬之地。西列斯对此心知肚明。
“……哦,诺埃尔教授……早上好。”伊曼纽尔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来客,结果望见是西列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西列斯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轻微地叹息了一声,说:“我开始怀疑,我将这本游记交给你是否是一件好事了,伊曼纽尔。早上好。”
伊曼纽尔立刻摇了摇头:“这可不行。”
西列斯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伊曼纽尔。此刻伊曼纽尔的心中充满了对于兄长伊舍伍德的怀念、对于死去的同伴们的愧疚、对于“不存在的城市”的愤恨。
他疯狂地想要去往无烬之地,疯狂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甚至情愿用自己的死亡为兄长和同伴送行。
是他最后的理智与清醒,让他仍旧留在这里,完成答应西列斯的任务。在翻译结束之后,恐怕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
……唯一可能的人选,阿方索·卡莱尔,反倒是因为伊曼纽尔的行为而自己也动摇了。
西列斯对于他们过去的恩恩怨怨无能为力。
他只是说:“我这一次来是想告诉您,明天下午一点,在阿瑟顿广场的……”他顿了顿,然后说出了那家餐厅的地址,“那名商人和出版商会等待着我们。”
“……商人?”伊曼纽尔说,“明天下午……明天下午当然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是,那名商人……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西列斯点了点头,“正是他从一名探险者的手中得到了这本游记,然后转卖给了我。”
伊曼纽尔的目光中猝然迸发出惊喜的意味,他自言自语着说:“那我可以问问,他是在哪儿遇到那位探险者的,是否听说过他过往的经历,在游记中,有些片段不那么清楚……”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什么。隔了片刻,他骤然回神,带着一种歉然的语气说:“抱歉,我只是……”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西列斯斟酌着语气,“不过,逝者已矣。我想您的兄长也更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背负着他的、以及其他同伴的死亡?”伊曼纽尔的语气低沉而压抑,“我想我做不到。即便伊舍伍德并非因我而死,但是,我的同伴们却……
“我想,阿方索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一些……我们过去的经历。他必定仍旧在这件事情上责怪我……我的莽撞与轻率。那些生命,那并不是轻飘飘的东西。
“我没指责您的意思,但是……您也不可能代入到我的境况之中,也不可能明白,当初的那些事情……如同漫长的、死寂的阴影,覆盖在我的身上,让我终生都无法摆脱……”
他诉说着。与其说他此刻是希望西列斯能够理解他,倒不如说,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聆听这些积压已久的情绪与心理。
西列斯问:“您抱着必死的决心吗?”
伊曼纽尔怔怔地望着他,过了片刻,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苟活了许多年。”他低声喃喃,“已经活够了。”
西列斯微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与伊曼纽尔告别,然后离开了民俗学会。
在秋日的林荫道上走了一段时间,西列斯才感到那种沉重的情绪逐渐从自己的身上褪去。他想,伊曼纽尔的选择并非不能理解。
只不过,他无法做到眼睁睁瞧着一个生命寻死……并且,间接因为他的因素。尽管他当时将那本游记交给伊曼纽尔的时候,不可能知道那本游记中的内容。
……无论如何,等明天的会面结束之后再说。
西列斯在街道的拐角处找到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向了费恩家。
幸运的是,伯特伦·费恩果真在家。
“西列斯。”开门的费恩太太有些惊讶,“怎么了?您这时候来拜访,是出了什么事吗?”
“可以这么说。”西列斯说,“您丈夫在家吗?”
“伯特伦?”费恩太太有些莫名其妙,她转身朝着家里喊了一声,“伯特伦!”
随后,她又转向西列斯,说:“他在家。安东尼正在家庭教师的督促下完成作业,伯特伦也在那儿。我很感谢您的这个建议,最近安东尼越发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