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嘉因在铭安开会,会议结束后,她照常去时傅办公室和他谈下一步的规划,谈到一半,她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林嘉因最近在忙思嘉的事,联系了不少人,她没多想接通了。
“你好,是林嘉因女士吗?”
“我是,你说。”
“我是燕城第二监狱的工作人员,你父亲突发脑出血,现在正在抢救……”
林嘉因脑子“嗡”得一下,世界瞬间失声,手中的企划案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喂?你好?有在听吗?”
时傅看着林嘉因苍白的脸,忽然生起浓重的不安,他拿过林嘉因的手机:“你好?”
在时傅拿走手机的刹那,林嘉因终于从那片死寂的空白中回神,她扔下手中的企划案,不顾一切地往外跑。
“嘉因!”
时傅边听电话边跟上林嘉因的脚步,等他听清狱警的话后,心狠狠地揪了起来:“一定要抢救过来,用最好的机器最好的药,一定救回来!”
如果救不回来,时傅不敢想象她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时傅挂断电话后,连忙向林嘉因跑过去,卫峰看着外面的情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快去开车。”时傅沉声说。
“好。”卫峰没多问。
坐到车里,时傅一直在打电话联系医院的人,也一直在问林盛华现在的情况,而林嘉因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她垂着眼皮,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膝盖上,身体在初冬的阳光下微微发抖。
“开快点。”
这是林嘉因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如同她的手一样,在抖。
“好的。”上车后卫峰已经弄清楚了情况,他已经把车开到最快了。
“嘉因,相信医生,现在医学很先进,一定会没事的。”时傅握着林嘉因冰凉的手。
林嘉因心弦紧绷着,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她像是没听见时傅的话,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源。
“是陶敏吗?”过了良久,林嘉因开口,声音毫无起伏。
刚才时傅问了相关的情况,怎么好好的就突发脑出血,原来是陶敏。
这几年陶敏无数次想去探望林盛华,可是林盛华始终拒绝见她,而这次,陶敏用江婉的消息作为筹码,见了他……
林盛华听到江婉在三个月前已经离世的消息后,几十年的爱意和悔恨汹涌袭来,他所有的情绪和信念在一瞬间崩溃坍塌。
时傅喉结微动,心底的怒意和郁气不断堆积,仿佛要冲破胸膛,过了几秒,他揽着林嘉因的肩膀放轻了声音:“明天我们就起诉她,我们把她送进监狱,好吗?”
林嘉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握在一起的手指泛着森森的青白。
半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把林嘉因这一生的耐心都耗尽了,度日如年的每一秒,她的脑海中都闪现着无数个片段,从小时候温暖的抱,到十几岁的父女谈心,再到二十几岁无休无止的争吵……
终于到了医院,刚下车林嘉因还稳着步伐,可是走了几步步伐逐渐慌乱,她下意识地就跑了起来。两人乘电梯上楼,出了电梯林嘉因就慌忙走向抢救室,可是她刚来到手术室前,红色的灯牌灭了。
手术室外的狱警和陶敏纷纷起身,林洁跟在时傅和林嘉因刚到,众人都往手术室看去。
林嘉因望着熄灭的灯牌,紧紧绷着的心弦也跟着断了,她僵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半步,她不知道,是成功了,还是……
“抱歉,病人出血量太大了,错过了……”
“救他!我让你救他!”林嘉因双眼猩红,额头青筋跳动,她不要听见后面的话,她不要。
医生看向林嘉因,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抱歉,请节哀。”
节哀。
林嘉因的世界天旋地转,瞬间沦为黑白,周围的嘈杂和陶敏的哭声逐渐远去,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节哀。
“嘉因,嘉因……”时傅的眼角红了,喉咙仿佛被塞了玻璃渣一样生疼,他紧紧抱着林嘉因唤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沙哑。
林嘉因什么都听不见,她望着手术室的门,听着自己的呼吸,很轻,很轻,但渐渐窒息得喘不上气……
过了几秒,林嘉因用力地推开时傅,然后推开了手术室的门,她走到手术台,看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看着他的满头白发,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爸,你的头发怎么白了?”林嘉因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苍老陌生的面容,抚摸着他额头被她用花瓶砸的疤痕,手指止不住得颤抖。
“爸,我是嘉因,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怪我没去看你……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们都不要我了!你看看我啊爸爸,我是嘉因你看看我……”
林嘉因语无伦次,但病床上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时傅听着林嘉因凄厉绝望的声音,心如刀绞,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深体会着自己的无能。
“嘉因,让叔叔安心走好吗?或许他现在已经见到婉姨了。”时傅呼吸颤抖,他上前拦住她越发疯狂的行为。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林嘉因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眼泪似乎都快流干了,但还在止不住得往下流。
门外陶敏的哭声也一直没停,她想进来,却被卫峰拦了下来。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陶敏厉声质问卫峰。
卫峰的手拦在门前,他冷冷看了陶敏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林洁脸上挂着泪,她站在手术室外望着里面的场景,最后的时刻,她仍然没有资格进去,但是她有什么资格怨呢?她是如此的罪孽深重。
“我要杀了她们!我要杀了她!”林嘉因眼里涌着癫狂的血色,她随手拿起一把手术刀往外走。
“嘉因!把刀放下!”时傅慌了神,连忙追上去夺她手中的刀,“她一条烂命不值得!”
“我连家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我要杀了她!”
安静的医院里回荡着林嘉因绝望的声音,陶敏看着林嘉因像恶鬼一样向她扑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嘉因把刀给我!”
“我要杀了她!”
林嘉因像疯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陶敏的脸,两人争执中,时傅夺回来了林嘉因手中的刀,但腹部也被划了一道。
林嘉因没看见时傅的伤,她仍旧冲出门外,揪着陶敏的头发狠狠地打着她的脸,对她拳打脚踢……
时傅没再拦,卫峰和林洁也没拦,林洁漠然地看着这个荒诞的人间,转身离开了。
陶敏额头见了血,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时傅上前抱住了林嘉因,停下来的瞬间,林嘉因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嘉因!”
旁边还有未离开的医生,看到这边的情况连忙将林嘉因送入病房做了检查。
“没有大碍,情绪过于激动造成的,过一会儿就会醒。”医生说完,转头看着时傅,“时总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听到医生说林嘉因无碍,时傅的痛觉才慢慢恢复,他让医生在病房为他包扎了伤口,此刻,时傅不敢让林嘉因离开他的视线一分一秒。
过了一个多小时,林嘉因醒来了,她像上次江婉离开一样,为林盛华办了死亡证明,然后办了葬礼。
第二次,一切流程都很熟悉,但这种熟悉,林嘉因不想体会,然而,上天从来都不会问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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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林嘉因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不悲不喜,也不说话,但有时候她又会突然开口,说些时傅听不懂的语言。
时傅莫名的心慌,他将林嘉因说的话录下来,然后去咨询了一位语言方面的专家,可是对方说,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语种。
紧接着时傅又请医生过来,医生说是精神突然受到刺激,才会这样不正常,时傅抱着林嘉因流泪,他紧紧抱着她,想让她喊疼,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说。
这半个月,林嘉因唯一一次出门,是去为林盛华销户。
冬日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可是林嘉因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走在人潮汹涌的马路上,她闭着眼睛听周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是这一刻,她觉得世界好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以前,她不喜欢记录生活,也不喜欢回忆过往,她不想被过去的事情牵绊,也最好不要有东西出现来勾起她的回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无欲则刚往前走。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生活无波无澜,活着也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林嘉因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时傅开车在她身后慢慢跟着,等她走累了,他又将她拉回车上。
林栖路,林嘉因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件一帘幽梦依旧亮着,在夜色下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可是人都不在了。
短短三个月,她失去了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
现在时钟的秒针每拨动一秒,林嘉因都觉得害怕,她得拼了命地回想记忆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瞬间,然后一遍一遍的循环往复,才能让他们在她的记忆里鲜活。
夜深了,时傅将林嘉因抱回卧室,可是林嘉因不敢闭眼,不敢睡觉,不敢做梦,她已经快被后悔逼疯了。
对于江婉,她没有遗憾,可是对于林盛华,她全都是遗憾。
林嘉因不断地问自己,这四年来为什么不去看他?为什么那次在监狱门外没有进去?以至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都还在争吵……
林嘉因瘫坐在地毯上,目光涣散,头发凌乱,她一遍一遍地看那些信,一笔一画的在心里描摹着林盛华的字迹……
时傅陪她坐在地毯上,这大半个月,她除了当时在医院崩溃大哭,再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即使在林盛华下葬那天,她也全然没有情绪。
时傅已经以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将陶敏告上了法庭,可是开庭当天,林嘉因也没去,她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毫不在意了,每天都像一缕游魂一样飘在这个空荡荡的人间。
“嘉因,你哭出来。”时傅声音沙哑,喉头滚动。
林嘉因依旧沉默地垂着眼,眼底无波无澜,像一片无边无际虚无的海。
过了良久,她漠然开口:“时傅,我没有家了。”
时傅眼皮瞬间滚烫,他极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动作轻柔地为她整理好头发:“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有家。”
林嘉因没说话,依旧看着手里的信,一遍一遍地看。
房间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时傅眼睛通红,他抬头看着沉寂的夜空,月亮周围弥漫着浓雾,像是神的叹息。
过了片刻,时傅将那些信收起来,强迫地将林嘉因抱上床,他紧紧地抱着她,想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夜里,时傅经常被噩梦惊醒,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嘉因,看到她还在怀里,他的心跳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时傅没去过公司,他用了林嘉因的书房,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家里完成的,他不敢离开半步。
又过了一周,林嘉因好像逐渐从悲恸的情绪中走出来了,这天上午时傅在书房刚开完视频会议,林嘉因敲了敲门。
“吃饭吧。”
书房的门没有关,林嘉因站在门边轻敲了两下,时傅坐在那里愣了愣,仿佛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合上电脑走出书房,看到餐桌上的饭菜后心潮起伏。
天空厚重的阴霾好像被拨开了,有一束光从层层云朵的缺口照下来。
“辛苦了。”时傅低头在林嘉因额头轻吻。
两人来到餐厅坐下,三个菜一个汤,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够了。
“味道可能不太好。”林嘉因说。
“挺好的。”时傅每个都尝了尝,“晚上我们一起做。”
林嘉因安静吃着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时傅不想过分小心翼翼,他想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否则她会敏感的一直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
“吃过饭我们去钓鱼吧,今天阳光挺好的。”时傅看她情绪有所好转,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明天吧,有些累了。”林嘉因语调淡淡的。
“好,那我先准备好渔具。”
时傅为林嘉因夹了些菜,想让她多吃一点,这段时间,她瘦了太多,但林嘉因还是没吃多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这两天有些忙,没顾上照顾那些花,待会儿你去修剪一下。”时傅想为她找些事做,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好,你回公司吧,我没事。”林嘉因轻声道。
“不用,在家也能工作。”时傅温声说。
林嘉因也没有再劝他,吃过饭后,时傅去洗碗了,林嘉因在沙发上晒了会儿太阳,然后去了花园。
天气越来越冷,花园里零星的开着几朵花,其他大多数都进入了休眠期,连同那株小女孩,似乎也睡着了。
两人一起打理完花园之后,时傅拿出手机中的一张照片给林嘉因看:“这个甜点看着不错,我们一起做一下。”
时傅没问她想不想吃,而是直接邀请她来做。
“好。”林嘉因其实没什么胃口。
两人进入厨房,时傅按照教程取了适量的面粉,加入牛奶,又融化了一些芝士,林嘉因在一旁看着,在时傅需要什么工具时,她就递给他。
林嘉因看着时傅的动作从生疏到慢慢熟练,她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情不自禁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林嘉因的脸贴在时傅的后背上,闭上眼睛听着他心跳的律动。
时傅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这段时间,她不悲不喜,但他的情绪总是起伏不定,时傅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的情绪会这样大起大落,时而心如刀割,时而患得患失,时而苍白无力,时而酸痛难忍……
但现在,他忽然有些高兴,因为,她终于有了情绪。
“别偷懒。”时傅哑声道。
林嘉因还是抱着时傅没放手,时傅也不再开口,就任由她抱着,他继续按照教程做甜点。
一个多小时后,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香甜气息,烤箱“叮”的一声,甜点烘焙好了,时傅戴着手套取出来,等了几分钟后,他摆好放进了盘子里。
“尝尝好不好吃。”时傅端着盘子来到客厅。
林嘉因呆滞地望着落地窗,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时傅的声音后,她回过神,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好吃。”
“那多吃一点。”时傅坐在林嘉因身边。
过了片刻,时傅又回到厨房热了杯牛奶,里面加入了专门让营养师配置的营养剂,这段时间林嘉因吃的东西太少了,时傅不放心,怕她的身体垮掉。
晚上,时傅抱着林嘉因入睡时,她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终于会像以前那样,转过身回抱他。
寂静的卧室,在林嘉因抱住时傅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不由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嘉因,一定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