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听明白了,却没即刻应声,而是扭头看向了王二与游氏。
在这屋里足待了三载,他知这对夫妻是对心地纯善的,也早将他们视作自己半个父母了。他问王二,“日后……待妹妹出生,长大些了,我能回来看看吗?”
王二紧握着游氏的手,连连点头,“能,能。”
三九便咧嘴笑了,又问游氏,“夫人说呢,我……我能回来看看吗?”
游氏这半年虽然缠绵病榻,脑子却一直都是醒着的,也能听见他们说话,此刻神魂安稳了,也有力气微睁开了些眼,幅度极轻地点了头。
三九便从木箱上起来,冲他们夫妇二人拜了一拜,“那三九就走了。这半年来……对不住夫人。”
言罢,他转身向秦念久,又拜了一拜,便化了一阵烟似的形,钻进那符纸里去了。
“污物”已除,娘子的“病”也好了,仙家还写了几副方子,叫他好生帮娘子调养,甚至还卜了个母女平安的“准”,王二面上乍悲乍喜,嘴里千恩万谢,一下念叨着好好好,一下念叨着要去替三九敛骨,一下念叨着三九也有了好去处,还不忘念叨了陈家后事,又猛地起身,膝盖一弯,要跪谈风月。
谈风月从未替人这样消过灾,当然也从未见过这架势,竟难得露出了点慌乱的神色,虚虚一抬手,借风将王二扶了起来,“……不必。”
“可这,可这,大恩大德……”王二两道粗眉紧皱,口中碎念,“不知仙家怎么称呼,从哪家宗门,有什么供养处没有,我也好日日去供些香火……”
香火?谈风月眉尾一扬,突地想起了某个常念叨自己无人记挂,都不曾有人给他供过东西的阴魂,便道:“那红岭城外西北方五十里,有一溪贝村,你可知道?”
王二忙道:“知道,知道。”
谈风月道:“那溪贝村近处有一九凌天尊殿,已经破败了,若你有心,得空便去那儿上柱香吧。”
既用了同一个名姓,说不定能糊弄过阴差天使,将这香火错拨给那阴魂呢。
溪贝村?秦念久眉尾亦是一扬,突地记起了那块貌似还有他“陈家”的田地。他借了陈温瑜的肉身还魂,理当替他尽一些未了的责任,陈家已灭,这老祖宗留下来的田产若是也荒了,怕是不妥,这夫妻二人一人擅耕种,一人有力气,为人亦正派,交予他们应该也是好的,左右那溪贝村经他们之手,已成了片清净地,便道:“那溪贝村……咳,先前遭了场劫难,如今已成空村了,我们家在那片还有几块田地,若是你愿意的话,可携嫂子过去,是外租是自用均可,全权交由你们二人打理。”
这已不外乎是天上掉馅饼了,王二却没露喜色,只忧心忡忡地小心问他,“那公子你……?”
秦念久怕自己样子扮得不像,微把头垂了下去,沉声道:“家已破,人已亡,再留在此地不过徒增伤心。这位仙家说我大难不死,应是有些灵根在的,我想……倒不如修道去罢了,兴许也是天意。”
说着,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一捻,使了个“五鬼运财”,将锁于陈府柜内的数张地契挪了过来,递予王二。
见他想得明白,不是要寻短见的意思,王二放下了心来,也没推拒,爽快地接过了那一沓叠厚的薄纸,拍着胸/脯保证道:“陈公子放心,我们是过去借地的、守地的,无论是外租还是自用,除开自己家填饱肚子的,余下都替你妥善存着,待你日后”
“不用不用,”他一阴魂,哪来的日后,秦念久忙摆手,又怕王二不依,只好拣些正派的路子来说,“除开你们自家吃穿用度,若有闲出来的,就拿去建几间学堂,若还有闲出来的,就补一些给穷苦人家,若再有闲出来的……便去修缮修缮溪贝村外那间破殿吧。”
如此,他假借天尊名讳的恩情也能将就一报了。
又忙掩面装沉痛状,提起了陈府,“陈府大宅……还劳官府暂先将其封置起来,也好……留个念想。”
王二还想再说,余光却见谈风月微微颔了首。仙家都觉得这样好,他也只能应了,“好,好。”
待王二送菩萨似地将他们给恭送了出门,又一路恭送出了城,都恭送到城外望亭了,秦念久才口干舌燥地终于把他给劝了回去,太阳也已落了西山。
看着王二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走远了,秦念久将黑伞一撇,一屁股坐在了望亭里,撩起面纱拿手掌替自己扇风,只觉得离开了玉烟宗人所在的地界,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
他稍缓了缓,再开口说话时连嗓子都有些哑了,“我还道那话本子里写的老好人都是假的呢。怎么说,老谈,助人为乐的感觉怎么样,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