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还真是冤枉了谈风月。若不是顾着这阴魂一惯心慈手软的,以他的心性,怕是一早点破那宫不妄“无觉”的身份,再屠尽亡魂出城去了,就连眼下的沉默,也不过是单纯地在思索他所言之事究竟有几分可能而已。
“确实不无可能。”谈风月垂眸思索着,半晌才道,“不过若真的是她,为何她见了我却没有半点反应?”
“……也不是说不通啊,”秦念久就近寻了棵枝叶繁茂的老树,收起了伞往树下一赖,“‘无觉’说白了也还是鬼魂,忘却了生前事,只单单记得自己在等人也说不定。”
他往着仍在作沉思状的谈风月,本想再调侃他两句,可嘴唇只轻轻动了动,便又闭上了,难得安静了片刻。这老祖之所以执意要与自己同行,原因不外乎是想多找些与他前尘有关的线索,找到出现在他幻境中的那个红衣人如今已寻得了人,往后漫漫敛骨路,怕是只有他一人前行了。
先前一直想撇开他这个“正道人士”,现在当真要分别了,心里却怪怪地有些闷涨。他低着头,反复将附在黑伞上的怨煞之气收回又重灌,借此来消磨掉一些心间的烦躁,却见那老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银扇轻敲了一记他的头顶,“魂兮归来!”
又略有些不满地道:“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不应。”
“……啊?”秦念久懵懵抬头看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要找的应该不是她,她要等的应该也不是我。”谈风月执着扇尾,漫不经心地拿银扇敲着掌心,“她于城中等人,在城外亲设了层层结阵,又是招魂又是聚魂又是显形的,等的能是个活人吗。”
“……”对哦,倒是忽略了这点。这老祖虽然来路不明,却实打实是个活色生香的大活人,光是这就对不上号了。
秦念久仍沉浸在那股苦离愁的情绪里没回过味来,呆呆地问他,“……那,现在待如何?”
这阴魂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失了魂?谈风月心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要替三九解除禁制、找到出城的办法……这城里诸多蹊跷都离不了那宫不妄,当然还是得从她身上下手,探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行。”秦念久噌地站起了身,差点直撞上谈风月的下巴,提伞就预备往那山巅去。
……怎么回事到底?谈风月险险避开这动作莽撞的阴魂,反手拽住了他,“……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却听那阴魂满眼迷惑地反问,“不是去找宫不妄吗?”
“……”
禁制该是对他不起作用,谈风月一手将秦念久两只胳膊一制,一手贴上了他的额头魂魄尚全,也没烧坏脑子……难道是没休息够?他松开了秦念久,“没说现在去。先回院子休整过再说。”
来时秦念久拽他,回时他拽秦念久,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天道好轮回。
谈风月耐着性子冷着脸,搜尽了十二万分的耐心,才将这失魂落魄的阴魂一路拽回了房中,又唤了三九过来看着他,自己则两袖一甩,也回房去了。
已是傍晚,风将流云缕缕撕碎,贴在天际,被火红的落日烧卷了边,照出漫天紫红霞光,映得满城琉璃熠熠生辉,幻彩迷离。
落霞被异色琉璃窗拆解了成了无数色块,在房中投下一地斑斓碎影,谈风月却无暇去赏,只眉头轻皱地闭目坐在桌旁,调动灵气修补着早些时候被结阵震伤的神魂。
惯持着张冷面,他虽嘴上说着无碍,一天下来面色也不见异常,实则神魂多少还是被那结阵击裂了几道细缝,虽无甚大碍,也不能放着不管想他不过从灵显寺中不问自取了样东西出来,就得遭此难,那些山贼匪类怕是连城鬼的影子都没能见到,就尽数被裂了魂吧。
既是要补魂,当是要自搜魂魄。股股幽蓝灵力沿着经脉缓缓游过,渗进神魂,逐一补上裂处,似有万千虫蚁正啃噬着他的内里,谈风月眉头紧皱地忍耐着,原本放得空白的神思却蓦地一炸,各类嘈杂的声音一霎纷涌而来,在脑中混作了一团。
“哎!”
……是他自己的声音?他在叫谁?
“‘六是吉祥,八是富贵’的数理人尽皆知,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不知道吧!来,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他为何会以这样轻佻的语气说话?
“咳,不笑也行……告诉你啊,这是因为寿龟一头一尾四只脚,合算为六,是谓吉祥;喜蛛有几条腿?八条!喜蛛结网聚财,可不就是富贵了嘛!”
……他究竟在胡诌些什么?
“哇,这样你都不笑?给点面子嘛六是吉祥,八是富贵,那你再猜猜,‘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