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清楚他不过是刻意在拿话激自己,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戳及了心底暗伤处,纪濯然一时再绷不住,面色难看起来,掌心处也被掐得渗出了点点血丝。
只是就连这般,他也仍未松口,只冷冷看着谈风月,心作思量。虽然现下耳旁确实没再听见那日夜不休的隐隐鬼音,给了他片刻得来不易的安宁,但又如何得知这人走后……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谈风月了然一笑,轻拨了拨掌中光团,惹得光团又是一呆,软软推了推他的手,“方才已说过,凡人阳气亏损,最难补回。皇帝如今体弱过甚,纵使照映过天尊灵光,算起来也仅能保你不受阴气侵染直至冬至,难保日后无忧”
既是仙宫风使,要替他除去身上异状,永绝后患又有何难?却偏要借此来牵制他……纪濯然眼底阴晴几经变幻,终是松开了攥紧的手,轻抿了抿唇,“……今日早朝,朕便令人拟旨。”
“那便好了。”谈风月笑笑,合掌收起了手中光团,“陛下通情达理,为国为民,果然明君。”
无心再与他虚与委蛇,纪濯然不再应他的话,只见那灵光渐渐消失,自己耳畔也仍没再听见鬼音,看来他身上阴气确实是暂被驱散了,这才稍安下心。
纪濯然不应他的话,谈风月更也与他没多的话好叙,见他眼神定了下来,心知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为国、为民、为他自己,都定会履行承诺,便一把揽过早已呵欠连连、神游天外的三九,起身道了告辞。
可方站起身,却又听纪濯然迟疑地开了口:“……他……可还好?”
“他?”
谈风月动作一顿,作恍然大悟状:“傅断水?”
“……”
真真再恃不住一贯的镇静,纪濯然略有些气急地看着他,连眼尾红痣都似更鲜艳了几分。
谈风月却拿银扇轻轻敲着掌心,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不缓不急地道:“他么……先前不知怎地,房中忽有魔气乍生,便被宗人怀疑他存有异心,欲修魔道,便将他押入了刑房玉烟宗么,你该也知道的,戒律颇为森严,又有冰铁缚锁,施刑的时候要一道道扣在骨上……”
他每说一句,纪濯然的脸色就白一分,直至双唇都没了血色,五指亦再度不自觉地蜷成了拳。
谈风月话锋却是一转:“但他倒是没受这些。反倒因为被关了起来,幸而没能参与一场恶战,留得了命在……唔,总的说来,还挺好的吧。”
“……”
纪濯然牙关紧咬,投来的视线似能将人钉穿,谈风月却一无所觉地兀自拿指腹按着扇骨,一枚枚数了过去,“大战一场,各宗长老皆仙逝了,如今玉烟宗唯他傅断水当家,首宗的位置又仍是玉烟的……”
话音稍顿,他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了纪濯然,“首宗宗主,万人之上,可不正是他的命格所在么。”
纪濯然闻言不觉一怔。
掌心刺痛仿佛在此时此刻才真正变作了切实,直抵心间,点滴蚕食了他心内惯常堆杂勾缠着的各样思绪,唯余下了痛与空。
窗外,天光熹微,晨钟声声敲响,一声、一声,檐下燃尽了的灯笼被晨风勾弄得虚虚一晃,纪濯然久久回神,眼前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踪影。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日光曦和,风中点点光斑时聚时散,于云间起伏,不急不慢地向远处飘飞而去。
称得上惬意地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三九单手攀在仙君颈间,垂眼看着那巍峨宫殿渐离渐远,直至化作了一个细点。
成功说服了那皇帝为鬼君建殿,再好不过,他却仍是有些忧心忡忡的,鼓着脸问谈风月:“明明仙君如今已是仙人了,挥手成殿又有什么难的?怎么非得托那狗皇帝……”
及时拿指尖一戳他鼓起的脸颊,截住了他的粗话,谈风月略一抿唇,好笑道:“你真当仙人无所不能?”
三九被他戳得脸颊一凹,差点把舌头咬了,呆呆道:“啊……”
知道这小鬼同样心系着秦念久,谈风月微扯了扯嘴角,难得耐心地替他解了惑:“若是真要借风建殿,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难免周折,也更费时些,又不免会牵扯出些难以预料的因果……
“况且于民间百姓而言,人皇至高,亦有威信……
“再说,人皇龙体安康则国泰,国泰zé • mín安,这样大的功德,若能记在你鬼君头上,何乐而不为?”
听他絮絮说了好些缘由,三九半知半解地懵懵点了点头,片刻又道:“可、可他当真会听我们的,去命人建那大殿吗?”
“当然。”谈风月淡淡应道,“他视皇位高于一切,可若自己没了命在,又拿什么来坐这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