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别的不学,要学知足怕是早了些。”谈风月好笑地揪了揪他的发髻,故意拿话逗他,“九陆十四洲风光无限,较地府天宫更有奇趣,各处还有各处特色的美食,都还未带你去过尝过……”
大陆广袤无垠,哪能去遍?各样美食难以计清,哪能尝尽?就连眼前这田野风光、家常景象,也都是看不够的。可三九却弯眼笑起来,破天荒地大胆打断了他仙君的话:“够啦,够啦。”
他抬起眼来,望向了远处那座香火缥缈的神殿:“毕竟鬼君教过我的,知足常乐嘛!”
见这小鬼嘴上说是这么说,却依旧定定坐着没动弹,仿佛就连眼前景象都看不够似的,面上满是贪恋,谈风月瞧着不禁又是一阵摇头,笑他:“口是心非。”
不想三九却没驳他这话,反倒陷入了一阵沉默中去。
檐下,王二已收拾好行头,离村向城里去了,游氏亦抱着女儿回了房,余下满院花草随风摇曳。
清风拨动眼睫,谈风月也微微眯起了眼:“不过……也没关系。时间还长,还有许多机会。我本想着将你托付给傅断水,也可同他四处游历,但你若是喜欢这处,留下来也无甚不可……”
不爱这种交代后事般的口吻,他稍蹙起眉头,又顷刻展开了,商量似地问三九:“我会与傅断水交代清楚,不教宗门人伤你,你亦能自由来去,待你鬼君归来”
“……好的。”枝上花叶漱漱,三九闭了闭眼,声音亦轻轻颤抖着,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都好的。”
他并不敢扭头看谈风月,只定定望着空落的小院,盯着枝头随风摇曳的白花,强拿出了一个小小少年拥有的所有沉着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洒脱一笑:“让我……自己再细想想吧。仙君你,该也想去那神殿看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一只少年小鬼,本正是无忧年纪,却要教他接连面对死别生离,何其残忍。谈风月同样不敢看他面上神情,忍不住将他愈搂紧了些,久久才松开,道了声:“好。”
被搂紧的一刹,几有热泪就要冲出眼眶,三九死死攥着前襟,不让自己落下泪来,直至身后倏然没了声息,是仙君依言离开了,为他留下了一片清净。
一点点地,直至谈风月走远了,直至胸膛中又有弱弱心跳声响起,他仍是没有动作,心中有满腔话想要倾诉,最后也只能低低吐息出声,“鬼君……”
再度闭了闭眼,憋回了眼眶中的热意,他道:“那日在国师塔里”
溪贝全村皆被整修过一遍,就连通往神殿的道路也被拓宽了不少,已非那时模样。同一条路,与那时一般,谈风月轻摇着银扇,缓缓走着,身后却不再跟着那面貌骇人的罗刹私,身侧也没了那持伞的人
三九不在身旁,他罕见地任低落写满了眉梢眼角,每一步都走得疲累至极。
他无能,枉为修者,护不住他心爱之人。他无用,枉为仙人,招不回他爱人魂魄甚至无法长留在一只小鬼身旁,要惹得小鬼心伤。
而去往仙宫……
他顿住脚步,举目远远望向了前方那已焕然一新的九凌天尊神殿,一阵出神。
……待那人回来后,却找不见他,又会作何感受?
他不是他,他不知。
他只知道他无法不这么做。
也因他无法,所以只能这么做。
无不消沉地轻轻叹了口气,他稍压下心间纠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别的一切好说,就是三九……还得托那傅断水
几乎是随他起念,袖中忽地有东西一挣,荧荧亮起,一声鹤鸣,继而响起的是傅断水那熟悉的冷声:“风使。”
“……”
这人莫不是真有言灵?怎么每每提到他、想到他,他都会巧巧出现……谈风月心感莫名地蹙眉瞧着眼前这打断了他一腔愁肠的纸鹤,几欲摆手将它攥毁,又终是无奈将银扇一收,同时敛起了面上外露的情绪,应道:“怎么?”
傅断水那厢面色却是一贯的沉静,丝毫没被身旁正奔忙的宗人所干扰,只垂眼看着手中一张墨色未干的素宣,对纸鹤道:“昨日风使所托,再寻招魂之法一事,我已命各宗门人齐力翻寻,相信近日便能有所收获。”
“……是么。”
在青远待了月余,世上术法,真不知还有哪样他未曾试过。知道他不过是好意,想要他不要着急,再多留待一段时日,谈风月嘴唇微动,终是没凉凉说些讽刺,只简单道:“傅仙尊有心。”
纸鹤那端便又道:“还有昨日提过的猜测……风使说过,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一试才好。我请星罗宗各弟子占星求算,查出数个地方有鬼怪正化形,兴许与秦仙尊心魂相关,可以过去探查一番。即使无关,也可诛邪利民,添作秦仙尊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