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兴言这才抬起头,向那边看了过去。
闻庄收回放出蝎子的藤罐,凝目看向顾兴言,说:“顾师弟,不要冲动行事。”
他原本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不言,在顾兴言和景安的一问一答间,几乎叫人忽视了他的存在。然而当振翅声甫一响起,他便立时站起了身,迅速走过来,一出手便镇压了事态发展。
顾兴言仍坐在椅上没有起身,难得地用这样可说是失礼的态度面对闻庄。他笑了笑,说:“闻师兄对门内,可谓尽心尽力。”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闻师兄,门规迂腐,虽说如此,我违背了禁令也是事实,即便受罚也是无可奈何。然而终水擅闯我的房间在先,又胡乱攻讦于你,甚至污蔑我毒系同门。纵是我德行有亏,终水此等行为,就当真光明磊落吗?”他冷笑着说,“我做实验,说到底也不过为了治病救人。但终水又是为何私自闯入我的房间?说到底,不过是不忿于被毒系所救,认定了我们别有图谋,即便是救命之恩也不想承这个情罢了!若要我因此而受罚,是不是应该先行惩罚于他?”
一言出,终水愤愤不平,斥道:“你当真好意思说。我早知你包藏祸心,心思恶毒。”他转向景安一揖,大声道,“景师兄,终水行为确有失当,然而全为门内安危所虑,绝无二心。”
不待景安说话,顾兴言却嗤笑了起来,言道:“不错,好一个‘为门内安危所虑’。我不眠不休,忙碌数日救了同门的性命,却原来在同门的眼中,只是一个‘包藏祸心’‘危及门派’的角色!闻师兄,你看,这就是他们的看法。因着我是毒系,所以必然是行事恶毒的。因着我是毒系,所以即使救了他们的命,也必然是早有图谋的。”他笑得很大声,问闻庄,“闻师兄,这就是我们亲爱的同门师兄弟!你总是劝说我们,同门不过是各有所长,本应守望互助。但那些被愚昧村民捧得高高在上的药系弟子,可有真的将我们当做同门来信任?出事之时,是我们来抵御那些□□的愚民,那些‘温柔的’‘和善的’药系弟子先行撤退被保护得好好的,全然不用出面,有多少毒系弟子却在束手束脚不能伤人的时候,被那些暴民所伤?事后那些村民怕死,又来祈求怜悯。这时轮到药系弟子出面来当好人,而我毒系弟子被质疑为难之时,这些药系弟子又在哪里?师父们口口声声说药系毒系无高低分别,但既是如此,你明明阅历成就都高于那个只会死读书的景安,为何门主却选了他做首席?说到底,在他们眼中,所谓的百草堂,药系弟子才是百草堂的弟子,而毒系,只不过是个还有些用处,能衬托得他们地位更加超然的附庸罢了!”
他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着睥睨厅内众人,口中仍对闻庄言道:“闻师兄,我尊敬你,因着你实在是毒术上的天才。那些庸才无法察觉其中精妙,我却知道,此次疫病,全仰赖你研制的‘奈何’才抑制了事态蔓延。闻师兄对此缄口不言,反教那些药系弟子来猜疑我毒系,却是实在聪明,却也实在委屈!”
厅内哗然,却是因着“奈何”在疫病中起到的作用,除却部分核心弟子外,大多数弟子还是第一次听闻。交头接耳中,惊疑不定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景安和闻庄。
而顾兴言则火上浇油地大声问景安:“景师兄,我所说的,可是实情?此次疫病的防治,是否全仰仗于闻师兄的功劳?”
弟子们一静,屏息等待着景安的回答。而闻庄仍旧面向顾兴言站在那里,背对着景安。
景安的目光掠过那个沉默的背影,心里明白,以一种最坏的形势揭露于此的这个事实,终于让事态开始变得无可挽回。
承认,会让他们一直以来的种种顾虑和忍耐化为乌有,又是在这样一个弟子们情绪不稳的危险时候,门内必然会面临种种质疑和dòng • luàn。否认,无论他内心存有多少疑虑,闻庄在疫病一事上着实劳苦功高,他真的要用轻飘飘的一句否认,将这一切全数抹消?
垂在身侧,藏于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死死攥紧。景安想要说话,却第一次觉得难以发声。
他想起门主临行前殷殷叮嘱和信任的目光,想起百草堂被围堵时村民们愤怒的表情和墙上斑驳的污痕,想起一直以来面临的各方面压力和苦心筹谋周转。抬起眼,望见的是一双双等待答案的眼,那是他的同门,是他想要守护的百草堂,是他一直以来的家。
喉头吞咽了一下,他张开了口。
“‘奈何’一事,于疫病防治上,意义重大,贡献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