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这群因为黄河水患或是中原战乱流落到乐县的北方流民,一个个泪湿了眼眶,当即便有几个痛哭出声,不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思念,同时也是感念庄主的恩情和眷顾。
谢巨本以为田庄这阵仗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到了养济院,一群老人家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你们这是在折煞我呀!”
为首的老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尚能走动,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刚来到养济院时病弱缠身的模样。
那老人家说道:“谢老爷,这个头该给您磕,若是没有您的儿子咱庄主,我们这群半死不活被丢下的累赘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具白骨了!哪还能在这养济院里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真是每天醒来,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哩!”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也出列,跪在地上猛地给谢巨磕了三个结结实实足以听得见响声的头,道:“谢谢庄主,谢谢老爷收留我们这群孤儿,天大地大,给了我们一个挡风遮雨可以当家的地方。”
谢巨忽然便有些泪意,看着这帮人,他便想到了二十年前,同样也是战乱流离,四处漂泊,他带着夫人从北方逃离,到了乐县才艰难安顿下来,途中失去了多少同伴,早已不忍回忆。这会,他倒是明白了时哥儿为何花大钱建这养济院,却又不求回报了。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对于底下的黎民百姓来说,实在是泡在苦水里。若是没有好心人伸出手,恐怕这群人早已没有了活路。
第71章
腊月二十四,乃交年。这一日送神上天后,戏班子封台,寺庙封门,官府封印,各行各业开始放假。不论士庶,也不论大小家,家家户户皆开始洒水扫尘扫门闾,以除去旧年的尘秽,净庭户。
谢时客居于韩家,“掸尘大扫除”的事情自然无需他操心,不过既入易牙一行,腊月二十四祭灶君总不能落下,要不然灶君回了天庭述职说人坏话就不好办了。
这日简单吃过朝食,谢时便出了门,往西院这边的后厨去。他的伤势仍未好全,但总算是被允许下地走动,甚至如今也可以走出房门了。然而听闻谢时想亲自下厨做吃食,身边的侍从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拦着,就连后厨的师傅们也都积极请缨,坚决不让他这个重伤号下场,所以谢时如今就是来当一口头指挥员的。
官府封印,从乐县回来后便一直忙着经营福州的韩这日终于有闲暇燕居在家,不忙其他庶务,听闻谢时要做新鲜的吃食,也跟着随行。
“前去乐县接伯父的人马昨日已出发。”韩同谢时说道。
“多谢兄。”谢时眉眼弯弯,虽然尚在烦恼之后见到谢老爹该如何解释他这一身伤,但显然此刻的心情十分明媚,他笑道:“若是他们今日早些出发,没准下午便到了,届时刚好赶上咱们的宴席。”
谢时口中的宴席是官场上的一种旧例,每逢官府封印那日,掌管官印之主需得邀请同僚一同欢聚畅饮,以酬过去一岁之劳。在谢时看来,这其实就是部门放假前的大聚餐嘛。正好,不止官场上,南方民间也有一种习俗,每逢年末岁寒,总要邀请亲友们到家中聚会吃席。逢此良辰,韩做东,邀请一干下属到韩家聚食,谢时主动请缨负责准备这一次的宴席,时间就定在腊月二十四交年这一日夕食。
且不提晚上的事儿,谢时这会得先送了灶君上天,这祭灶有些讲究,不仅要准备牲礼和烧金银钱,在灶门上涂酒糟,以此寓意“醉司命”,更重要的是向灶君供奉诸如糖果、糖瓜、麦芽糖或者汤圆之类的甜品,寄望于灶君的嘴巴吃得又黏又甜,堵住嘴不要胡乱说话。
准备牲礼和金银钱自然有下人替他办了,这供奉的糕点,谢时便打算自己动手。他预备做的糕点有三样,都是广府人耳熟能详的点心,一样比一样黏糊甜蜜,保证灶君吃了绝对无二话。这第一样,便是大名鼎鼎的伦教糕。
被分派到谢时跟前伺候的厨子是个在白案上干了几十年的老易牙了,自认什么糕点都听过见过,却从未听闻过这稀罕的伦教糕。他担心做得不好,主子怪罪,便小心地多问了一嘴,“公子,不知这伦教糕是为何物?”
谢时一拍自己额头,“其实就是白糖糕。”至于为何好好的白糖糕要取名叫做伦教糕,实在是不好解释。白案厨子不敢追问,谢时便没提,白糖糕很多地方都有,只不过以广府伦教地区的白糖糕口味最佳,名号最响,因此冠上了伦教之名,成了广府特色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