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谢时这误打误撞地,反倒比韩还要早猜对真相……那小厮儿此时身在暗牢中,直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从前是六老爷府中豢养的歌姬,被人教导的自然都是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没想到一遭进了家主的院子,本以为进了福窝,得的是登天的大机遇,却万万没想到连家主的面儿都没见上一面呢,就被赶到了后厨去烧火。
不料这小厮儿还是个运气好的,其余同伴都被发配到田庄干活去了,就他因为厨房缺个烧火的小工,被发配去了后厨。可惜他从前被养得皮娇肉嫩的,是专做达官贵人家的小宠,哪里忍受得了这日日烟熏火燎的。这苦日子就这样一直到了韩府来了一位名为谢公子的贵客。
前不久,这小厮儿不经意地听到了底下人私下说的几句关于家主如何看重谢公子的闲话,脑中那根歪筋便动了,后来又悄悄摸摸打听了不少事儿。别人眼中,谢公子生得如同神仙一般,还是家主跟前一等一宠信的幕僚,而传到了这小厮耳边,便听出了几分南风的味道。
虽比不上那位谢公子,但这清秀的小厮儿自诩有几分姿色,待知道家主如今好的是清雅这款男子,胸中野心如同火燎。花费一番功夫,且散去不少银两,他特意配了同谢公子相似的熏香,又托人买了一身那位谢公子常穿的浅色衣裳,仿照了打扮,又撞上谢时给下人放了节假,才有了他进入谢时院中,遇到韩假意帮忙实则欲行勾引之事。
谢时不知道的是,他周身独特的熏香和气息,自己闻不到,旁人却能分辨分明。他即便鼻子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但因习惯了自己的气味,便只闻出了韩沾上的脂粉味那小厮的熏香比之谢时,确实多了旁的脂粉香气,加之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傅粉描眉的,脂粉味便更重了。而韩对谢时的气息熟悉入骨,一闻便知,这人身上香味仿了谢时。
面对谢时的否认,韩只说了一句,“阿时身上的气息,自然世间独一无二。”别人再如何效仿,都是东施效颦,丑态毕露,贻笑大方。就跟香水一样,前调好模仿,但余韵绵长的中调、后调便很难调和地一模一样了。
韩态度这么好,被误会了也不生气,还好言好语的,倒让因误会冷了人家一顿的谢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便软下声来,好生道歉:“我错了兄,不该迁怒于你的。”
明白谢时因何同他置气的韩却是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平日里冷冰冰的人,一旦笑起来,尤其是只对着你一人笑时,是最让人招架不住的,谢时这会心中便直呼男色误人了。
恰此时,也许是附近山棚上的戏唱到了高潮部分,刹那间,夜空中火树银花齐放,烟火大作,烟焰蔽天,将周围人的耳目都攫夺了去。谢时正好抬头看他,那人眼中明晃晃的情愫和怜爱,像亿万光年外,恒星爆发的光芒,穿越重重顾虑和万千阻碍,终于抵达谢时的眼底,进入他的心房。
天下之看烟火者,仰头目空,欢呼雀跃,未有一人如我,仰头望你,沉溺于你眼中怒放的花火。
韩并没有笑出声,但谢时愣是被他眼中笑意看得有些羞恼,用嘴型问他,“笑什么?”
韩猛地一步靠近他,两人之间,只余一个脚掌的空隙,鼻息交换,花火绽放中,他同样一字一句用气声说了一句话。谢时直到入睡后,在榻上翻了十几个来回,都没想明白韩当时说的是什么。这个不解之谜,要到两人共同度过了不知好几个上元节后,某一日,谢时猛然想起,问了身边人才得到答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从前他心悦君,而君不知,那么恐怕此日之后,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心悦彼此了。
“谢侍郎,兀思大人说,再过半日便要入福州城门了。”
在途中快马颠簸了十日,此时一脸菜色,面带疲惫的谢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小官下去待命。
谢璞撩开帘子,看向外头,本以为会见到一片荒郊野景毕竟这福州哪怕再繁华,到底比不过京师大都,然后外头的景象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往来车马喧闹,他们一行人的车架行过,闪过不少赶着车马的商贾和挑着货物的农人。再遥望远方,不少村庄错落,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稚龄儿童乡野间打闹嬉戏的声音。
从北到南,谢璞一路看到的都是兵匪横行、乱军肆虐下,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废的萧瑟之景,如今踏入这地界,若非事先知道此地乃韩治下的福州,恐怕会以为他们一行人是误入了桃花源,此地之人,神色之间,不见北地百姓的麻木不仁,分明生机盎然,眼中充斥着对于生活的希望和平和,此景非身处太平之世不可得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