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突然把话题转到不相干的事上:“以前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当演员。”
杭修途刚下意识想反驳,但还是停住口,听杭杨继续讲。
“他说我敏感,容易共情,忧思过重,总爱患得患失。”杭杨声音轻下来。
“而事实证明他说得对,哥哥没有把我的事公之于众,爸爸妈妈和大哥也不会因为血缘的变化放弃我,对不对?”
杭修途攥紧他的手:“你明明都清楚——”
“我应该第一时间去见你们,理当相信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朝夕相处的每一言一语,但那个时候,”杭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像入冬后树稍上一片飘摇的枯叶,“我还是逃了,我说不清,哥、我说不清……”
杭杨说不清、也不敢说,他是“杭杨”又非“杭杨”,并未经历相同的年少岁月,他又常有鸠占鹊巢的愧疚,因此始终藏着点惶惶之心。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为什么不安,”杭修途轻叹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你不想说、还是说不清,我都不会再问。”
“但有一点,我必须得问。”杭修途一只手抚上杭杨有点冰凉的侧颊,“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同我们相处吗?”
我当然愿意——
这句话刚准备脱口而出,但被杭杨生生咽了下去,他两手撑住病床,用发软的胳膊支起上半身。
“你做什么!”杭修途赶紧一把搂住他,让人依靠在自己臂弯里,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杭杨一只手紧紧攥住杭修途的袖子,一双眼睛盯着他,里面隐隐有流光闪动:“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杭修途心里一惊,稍别过头,正对上杭杨的那双眼睛——杭杨他、居然在紧张?
杭修途说不上来,今天的杭杨为什么这么奇怪,但似乎他潜意识中又觉得一切有顺理成章之处……到底为什么?
只听杭杨接着说:“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识我,一个崭新的、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名为杭杨,你会愿意交这个朋友吗?”
随即是数秒的沉默。
杭修途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追问杭杨为什么提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静静看着面前人,半晌,才点下头——语气之认真完全不像随口安抚,倒像是真正慎重思虑过:“当然,我愿意,也很荣幸。”
杭杨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再微微弯起,杭修途感觉到怀里人原本有点发僵的身体慢慢柔软了下来,他曾对杭杨做出过许多次承诺——以兄长的身份,表达爱护和长久陪伴,但杭杨从没有像今天这这样安心过,似乎整个灵魂彻彻底底松快下来。
他拉住杭修途的手,轻轻拍了拍,抬起头微笑着说:“我叫杭杨,请多指教。”
杭修途俯下身,将杭杨完整搂进怀里,拍拍他单薄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杭修途,请多指教。”
*
第二天,杭家的别墅客厅,来了两位客人——顾愿和他的母亲白静。
20多年过去了,杭夫人依旧容颜动人,虽说岁月匆匆不可能毫无变化,但和她身上时光带来的风韵相比、那几道细纹根本不足挂齿;但和她一比,坐在对面的顾夫人就要沧桑憔悴许多,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怕是过得并不轻松。
杭杨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夫人,还是不可控地生出些许感怀:她,是自己这具肉身的生母。
命运弄人,两家对坐,此刻无不五味杂陈。
杭杨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顾愿:正如原书中所写,他原本一身扎人的刺在世事历练中渐渐磨平,看神态,是不再时时暴躁、天天易怒了。
只是……虽说如今的节奏和原书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但杭杨依旧记得,杭家父母提出要把顾愿接进杭家,对方最终也点了头——真假少爷不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衬出主角的聪敏高尚和原主的卑劣呢?
那今天……杭杨的手慢慢握紧,他心里乱糟糟一团:一方面,他明白自己完全没有理由阻止顾愿拿回自己应有的生活;但另一方面,他情感上还是不想看到顾愿绞入杭家的生活。
杭杨正纠结着,杭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先开了口:“白姐姐,多年不见了,还好吗?”
白静淡淡笑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从她身上仍能窥见当年的美丽:“算是有些波折,但总归有孩子们在,一家人一起,总能挺过去。”
杭夫人和丈夫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白姐姐,我和杭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