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们就要住在这里吗?”
木匠的儿子,名字大约可以翻译成卵石。顾名思义,日照村的人都是用和日照河有关的各种名词来取名的。卵石也就是河岸上的石头。
大多数孩子都还沉浸在大城市的炫目之中,也不好意思。只有卵石沉闷闷地突然开口了。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的享受,只是他的父亲作为村里一起推出来的带队者,却找到了这么一间房子,让卵石感觉自己在小伙伴们的面前抬不起头。
这房间里还留下了上代住客留下的家具,这就省下了一批置物费用,让木匠感到惊喜。当然,木匠从一开始也没准备过用钱置物。日照村的传统美德就是有什么东西不如自己做。以木匠的能力,去找点活计,弄点木头,自己做家具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卵石一问,他心里那点喜悦顿时无影无踪,立刻用拳头狠狠地敲了敲这身材瘦长的少年人:
“现在难免是要吃点苦的,懂不懂?我进城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要是不愿意,等我给你找到个师傅,你自己就跟你师傅住去,不要烦我了!”
师徒教育,徒弟跟师傅住也是寻常。这也是事先,日照村的少年人们所知晓的可能的去处。
“痛,痛,痛!我知道啦!”
卵石抱着头,开始跳脚,又不小心撞到一边的木头。几个孩子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顾川可笑不出来。要知道这外边天色云朵已经密集起来,时间不早,还要整理房间,可麻烦啦!
“大家赶紧一起打扫打扫吧,很快的,也麻烦叔叔了。”
“好呀!”
河岸率先作答,从自己的随身行李里拿出早早准备的粗布来。于是这十个孩子就忙活开来了。等到晚上,这狭小的房间居然也有模有样。没本事搞什么木床,但把被褥在临睡前往地上一铺,铺成一片,不也很好吗?
木匠喜欢打呼噜,呼噜的声音犹如雷霆。而落日城好似没有夜晚,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
一片黑暗里,借着外面的不知哪里照来的黯淡的光,几张被吵得睡不下的孩子彼此相见,都可以看出彼此的忐忑来。有几人正小声地、惊起地聊起在城里的见闻。河岸转目一周,不知为何,数了数人数,数到十一的时候,很安心。只是他看着顾川,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河岸。”
这天下来,顾川也累了,想睡觉了,乍闻河岸的笑声,就感到莫名其妙。
“你在村里是最爱干净的,也最漂亮的……但现在你脸上好脏啊!”
河岸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川闻言,左手在脸上一抹,又在光下照给自己看,确实全是灰尘。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你说得是对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何况你不也是吗?”
河岸也往自己脸上一抹。
“是诶,我也好脏啊!”
河岸突然难受起来了。
只是外面陌生,而远来疲敝,加上方言难通,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打水,哪里洗漱,这可就难受了。
这十个人里,有三个女孩子,一起睡在角落里,和男孩子分得很开。只有女孩子们的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这倒不是她们少干活了,而是用心地擦过。
里面有个活泼的女孩,叫做山桃,这是一种长在日照之河水边的花的民间俗名。
山桃那时候,笑着道:
“我们明天一起找打水的地方,大家一起洗洗不就好了吗?”
可那时候,房子另一边的少年人们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的时候,嘴中还在呢喃自己没说完的话。
“大家都累了。”
雨花小声说。
“我们也早点睡吧,雨花。”
孩子们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往墙边辗转好久,不知何时一梦到天明。
之后几天,木匠一直带着少年人们各自按他们父母的要求寻觅留处。
城里的活计很多,到处都缺劳动力,外城区最大的两个工程,一是外墙城郭的修建,二是排水系统的翻修,就是吸收劳动力的去处。但日照村人的志不在此,他们更倾向于医生、早期的律师或者商人与酒楼对学徒的招聘。木匠频繁地进出酒楼,打探消息。而顾川也就看到大的酒楼、小的酒馆里,都有人正在招收向外挖掘奇物的队伍,也有举着板子的人正在谋求众人的加盟与支持。
前者是有钱的人雇佣没钱的人。后者是没钱的人追求有钱的人的支持。
马路上的车队来往,时刻可能发生碰撞与拥挤。这叫顾川走起路来也要小心翼翼。
顾川是有明确的去处的。那是川母给自己以前的师傅写了一封信。说服顾川的那个夜晚,川母对顾川说教她医学的老师也是一位物理学家。
但川母叫顾川自己不要打开这封信。顾川便对信里的内容不甚了解,也就对川母的话将信将疑。
“也许母亲还是在骗我学医。”
他想道。
不过都进来了,总要走一趟。
但原以为最容易得到安置结果的他很快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信上的地址隔了快一代人,早就不能作数了。”
这是木匠了解到的事实。
不过在木匠展示自己手抄的旧地址信息后,酒楼里闲侃的人中的一个露出微妙的表情。
“这位、这位……我听说过她的名字。”
几度周折,木匠和顾川总算是锁定了川母老师如今的住所。
住所处在一个接近内城的公民区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