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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画皮(2 / 2)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正廿。”

他说。

最开始的顾川并不知道他叫正廿(niàn),只知道齿轮人转述了他的称呼的发音叫正廿,还不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

他一边磕磕绊绊地用落日城的读音模仿齿轮人的发音,又问齿轮人: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她慢吞吞地说道:

“秭圆。”

他们的学习就是从读名字开始的。

说来,学习语言最大的障碍可能在于母语。从零开始学习一门语言是谁都有的经历——谁都不是打娘胎生下来就会说中文、会说英文的呀!任何人都是从无到有的,学发音,学各种发音与各种符号与各种现实事物的互相指称。

唯一的问题在于一旦有了一,这个一的母语,就会对其他语言的学习造成影响。

顾川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和他一开始的设想相似,齿轮人的语言音素大致也可以分为元音和辅音两种,他们语言的音素大约有七十种,其中有十种是顾川难以模仿,绝对说不像的,就好像难以辨识n和l的人或者发不出r音的人。

这让它的语言老师正廿无疑极为头疼。

正廿曾经教育过数个批次齿轮人的经历。这种经历给了他信心,而这种信心让他认为自己的语言研究已经是最高妙的门徒,足以教导世界上一切的智慧人。

直到齿轮人通知顾川张嘴。

顾川看了眼初云,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巴。

正廿用一种奇异的发光长针物看了很久,在纸板上把这人嘴和喉部画了个大概,皱起了眉头:

“不,不是舌头打结,恐怕就是他发不出来,他的口腔和我们有不小的差异,因此,只能近似。”

发音的学习碰壁了。

一处碰壁,一处顺畅,这解答城的文字意外的和落日城的文字有共通之处,都偏象形。尽管文字笔画都是崭新的,但语法接近,都有类似主谓宾定状补的概念。

主要的区别在于,解答城语言的语序异常复杂,同样的字眼放在开头与末尾其实是不一样的意思,而从句极多,辨识从句所追随的主语亦困难,还有一点是动词,解答城语言的动词分为四种,主人称及物,主人称不及物,他人称及物和他人称不及物,这和落日城语言四种混用就是完全不同的了。而上述一切均有顾川不理解的例外的、不服从一般规律的情况。

因此,解答城语言的句子理解起来,比落日城语言或顾川上一世母语汉语难得多。但这种难无非是死记硬背的难,就好像背单词一样,也无甚可怕的。

齿轮城有种奇怪的技术,可以在玻璃块上以蚀刻极小的字蚀刻很多,然后用光照的形式,将其照亮在墙上。

这种东西,顾川将其叫做玻璃书。

顾川在背诵,初云在半懂不懂也不知道学没学地梦游。正廿则在一边更换用以教学的玻璃书。

他好像正在寻找研究某种让顾川假似发音的方法。

而玻璃书的持续更换,也让顾川逐渐理解到齿轮人对语言规律的研习水平——

“伟大。”

解答城对语言的研究确实伟大,早已超过了落日城,甚至不逊色于乃是略微盖过了顾川的上一世。

勿要说本部族的音素与音节、哪怕是一般动物的发声规律——这种属于生物和语言的交叉内容——齿轮人都已经解析得一清二楚。他们的研究领域已经让门外汉的顾川看不懂了——

他们在研究思考器官母语与思考的微妙联系,是如何完成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如何形成联想和强化的,以及语言发展和演变对社会的影响,和社会关系反过来对语言发展的影响。后者的例子是由第十二区域提供的某个氏族的语言资料。

“那你们现在在研究什么呢?”

顾川尝试性地用自己新学到的解答城语言问正廿。

这只披着大猫的皮、内地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抱着玻璃书,趴在草堆里,听到顾川的问话,懒洋洋地抬起头来,说:

“川,这里没有现在和过去的区别,我们、作为第十三区域的门徒的我和我属于的组织,在研究的东西,始终、永远,只有一个。”

那就是从解答城诞生之前就流传下来的第十三个问题。

它无比庄严地陈述道:

“我们能表达什么?又如何能表达什么?”

顾川不知道自己理解的答案,或者说作为问题的答案,理解得对不对,但他开始理解到解答城最深的怪诞了。

“从一开始就必须要解开的问题。”

他默默念了一遍,又追问:

“那秭圆呢?秭圆也在研究某个问题。”

正廿和秭圆不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秭圆的归属:

“她归属的地方研究的是第十二问题,我们经常借用第十二问题王国收集的资料。”

说到这里,正廿不再多说,只抽出一篇某个大荒生物氏族的记录文献,叫顾川按着这篇文献跟着他学习的语言。

这个大荒的生物氏族与换脸的部族长得相似,他们有个特征是不会数数,任何数都只能数到三,他们无法理解超过三的概念。

这篇文章,援引了很多关于数理的知识,也就涉及了许多数量的单位。

这是解答城语言又一个有趣的特征。

齿轮人们没有科学记数法的概念。科学记数法是地球现代计数用的便捷的方法,比如一亿亿可以记成十的十六次方,这能轻易表达某些末尾有数百个零的大数。

但解答城不同,解答城会将一亿亿记成一兆。

顾川是用中文里的计数来理解的。

那便是“千生万,万生亿,亿生兆,兆生京,京生秭,秭生垓,垓生壤,壤生沟,沟生涧,涧生正,正生载”。

他们用一个音节,大约可以翻译为“兆”代替了亿亿,接着是十兆、百兆,一直到千万兆,然后似乎是要避免音节过长似的,亿兆同样用来一个音节,可以翻译为“京”来代替。

他跟着一个个读过来,突然发现这里的秭与秭圆的读音是一样的,而正与正廿的读音也是一样的。

他又发现了一个奇诡的特征,于是不置信地抬起头来问:

“那圆是不是也代指一个数字,廿是不是也代指一个数字。”

正廿毫未察觉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秘密,不关心地说道:

“是的。”

在解答城的语言中,圆是指六十,而廿是指二十。

因此,秭圆与正廿都是一串数字编号。

前者的意思是:十的四十次方加六十。

后者的意思是:十的七十次方加二十。

这代表了什么呢?

顾川不知道,他在地上,用草杆用科学记数法写出了这个数字,而知道顾川所用数字符号的秭圆恰巧在那时打开了门。

她看到了数字,没有表示。

她在诞生前,名字就由天人导师决定好了,从她诞生后,就在一直使用。一切都只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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