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记得在地球上,远航的航海家通常也是优秀的天文发现家。
譬如大小麦哲伦星云,就是最早在阿拉伯人的远航中得到记载,而后来则由环球旅行家的麦哲伦作了精确的描述,并确定这两个看似贴在一起的东西其实是两个星云,而不是一个。
航海与天文的联系,说来也直截了当。首先,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能够用于定位的标志物是很少的,航海家们只能采用星象观察的手段。其次,海上所能见到的星空与其他经纬上的地面自不相同。最后的缘故则在于海面船上的生活闲极无聊,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
对于我们的旅人来说,他们有永远指向一个方向的针,自不会迷路。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做闲极无聊。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
船厂的地下进水口与幽冥的边缘直接相连,其间是齿轮人在过去数年内挖出的引水渠道。幽冥的液体早已将其注满,而无边的水则壮丽地腾在其上,大片大片化作朦胧的烟雾,并不停变幻出诸多光怪陆离的形状。
物质与物质的离散,连续不断地堆叠在幽冥的上方,壮丽地垂过天地,犹如高塔,便是顾川所观察到的三种云类中最大的塔状云。
齿轮人的基地正在这么一片塔状云的底下。而塔状云内的闪光,偶尔会震烁全部的大气,令其发出明亮的异彩。飘荡的漩涡,席卷的狂风使得眼前看不清晰地一切都形成无定型物质的浪潮,仿佛自己身处的不是水间,也不是云间,而是幽灵鬼魅之地。
“但这不必多担忧,至少出港是轻而易举的。”
面对风雨,载弍绝对自信。
死或生号所承载的并非只是两个异乡人的愿望,它还有齿轮人历代夙愿的打造与信念。
进水口处的奔流完全不能阻碍死或生号的前进,只在轰然与连续的碰撞间,化为震慑的波涛与云雾,还有无数破碎的水珠。水珠在失去彼此联结的瞬间,就迅速蒸发,形成浩浩荡荡的云雾,注入天上,连着水中挣扎的死或生号好像也要就地腾起,撞入天上人间。
船底的水车与水帆,发出了一片燃烧般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液体中挣扎浮沉,向着气体更多的地方推水而去。
人们在船中,一任风雨。
青年人格外沉着,站在玻璃墙所反射出的外界光景之前,巍峨不动。他看到大片大片的云雾凝结为实际的水珠,粘在船体外表,使得特异的玻璃金属的光反射连续失效。于是世界顿然一片灰蒙。
世界是粗犷的,而自然是深不可测的。
死或生号在水中颠簸地向上,令船体摇摇晃晃,连跌带撞,在诸多云浪之间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奇异蛋所在的睡箱一个颠簸,就径直撞在玻璃般的墙面上,被实质为金属的物质拦截。它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的小眼睛,调侃道:
“你念诗念完了,但怎么我们还没出去啊?”
巍峨不动的青年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现在是诗歌的余声之奏嘛!”
话音未落之际,所有在船体外表凝结的水滴重又随着风旋地转化为雾气。而船体彻底撞破了这介于气态与固态的物质的浪潮,爬到杳杳冥冥的幽冥的上方,行入雾中。
而云便顿时没过来了。四周一片灰暗的茫茫,看不清晰。万事万物,悉在这有色的不透明地物质的大块之中,在分不清楚的两界的界面之中漂流爬行。
近处虚无,而远处苍茫。
旅行者们在船中远眺,在船的稳定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水车与水帆平稳地运于幽冥之上,齿轮人的技术没有失误。
“我们算是出了基地了?”
顾川问。
载弍答:
“是这样,没错。”
窗上有许多模糊的斑点,这是外侧液体颗粒的凝结,粘附在船体之上。视野是濛濛的,而巨型望远镜则成了重要的观察方法站点。
“我们现在身处的是六号积塔大云。”初云摆了摆自己身前的玻璃书,适时出声,“书上说,要避免攀升到六号云的第二层。”
齿轮人对幽冥的观察已久。他们对云的研究自然也超过刚刚开始对云进行分类的青年人。
六号积塔大云,就是齿轮人基地和幽冥方向正隔着的超大云体。
根据齿轮人的观测,六号积塔云体的高度是五千六百米,分为四个主层和夹在主层间的三个渐变层。每个主层的高度大约在一千米上下。
由于水车与水帆的对液体拒绝地特性,可能会在分不清楚液态与气态的幽冥表面发生异常的攀升。
“这攀升最高可达千米以上。”载弍平静地补充道,“因为可以观察的幽冥的浪汐最高就是千米以上。换而言之,大荒地准线上一千米都是幽冥随时会液化与气化的物质性质层面。”
“那按照我们一开始的想流守夜就好了。”
水车与水帆并非是不需要操控的,但这种操作依赖于对船体底部的水车与水帆的成长的控制。想要沉下去的时候,需要提前抑制水车水帆的成长。想要抬起船,就需要增进水车水帆的成长。
齿轮人的做法早已写得明明白白。旅行者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履行书上所说的一切。
初云和载弍都点了点头。
蛋蛋先生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躺在睡箱里不愿意出来。
船内的光影是奇异的。
玻璃墙反射的船外的天地一片雾蒙蒙,而窗内天花板与地板都在发出荧光。蛋蛋先生已经准备继续美美地入睡了。它的睡箱,是它突发奇想把齿轮人用来搬运器械的有自走轮和操控器的高箱当做自己的家园。
然后,它就在箱子里铺满了暖暖的、温和的垫子。
它就相当于一直枕着一个可移动的床到处走。
“混混沌沌先生已经非常舒服了,这才是符合一名有礼貌有追求的人的待遇嘛!”
它暗自想道,并翻了个身。
谁知道青年人的阴影突然走来,盖在了它的头顶之上。
“你也要参与这回事哦!”
“什么事情呀?我并不太清楚。”
蛋蛋先生,平静地躺在它暖暖的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了。
顾川笑了起来:
“但你在这艘船上,而且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是吧?如果你做得不好的话,我可能会把你关禁闭,省得你浪费我们不多的资源。”
这大荒上的奇异生物探出半个头来,还有它不可置信的小眼睛。
“就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