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困索阿娜芬塔的透明棺,顾川恍惚有种自己是个电视剧里藉由严刑拷打无辜百姓得到八路军消息的鬼子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吐了口气,他重新戴上龙心角,在其余人的注目下,对阿娜芬塔说:
“好了,我有很多想问你的事情,让我们继续吧。”
透明棺里,那母性的无趾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愿意陈述一切。
可惜的是,死或生号上的探索客们很快发现,无趾人的智性,或者说文明的程度不足以让她完整地叙述她应知道的一切。
举例而言,便是数学。
“你们的种群大约有多少人?”
在交流中,少年人问到这个问题时,阿娜芬塔卡住了。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而传来内心不安与恐慌的情绪。
这是个简单的数字问题。
但这个没有文明的世界的人并不存在这一概念。
阿娜芬塔与她的种族可能没有十以上的数字概念。最简单的体现就是无趾人很难数到十以上的数字。
这种无知是彻底的,而不是来源于某种语言的隔阂。譬如说,某个种族的数学思维可能建立在三进制、五进制或者十二进制上,甚至同时基于多个进制……譬如地球的时钟就是十二进制、二十四进制和六十进制的混用。这样的种族,对于十,他们恐怕很难理解,但只要经过换算,便并不难。
无趾人不是这样,他们也有十根手指,他们也能数清楚这十根手指,因此,他们思维也建立在十进制上,但阿娜芬塔就是数不到十以上。
十以上的数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多很多”的意思,而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用数学学习的阶段来说,阿娜芬塔在数学上还停留于学前班的水准,别说理解负数或者分数与无理数,她也许还无法理解“零”。
自然地、数学的估算,比如说种群的规模大约在百人或者两百人,这种概然的答案,她也无法给出。
她给出的答案是:
“很多很多,但没有其他居住在幽冥的部族多,同时与不少幽冥的种族差不多多。”
载弍站在一旁,听到顾川的转述,保持沉默。
他早就知道了这一结果,因为齿轮人与异族们的沟通大多如此。齿轮人对于异族们的研究,从来不依靠沟通完成,只依靠观察。
也基于这个现象,能够与他们完善沟通的两位异乡人,被齿轮人们8最后认定是来自等同的值得尊敬的文明世界的客人。
“不过文明程度的不足,本身也是一种情报。”
顾川说道。
他又靠龙心角问阿娜芬塔:
“有长久地住在幽冥一角的种族吗?就是从你父母辈,就一直住在一个地方的群居的生命。”
这是阿娜芬塔能答得出的问题。她心中因无法回答而吊起的不安情绪,稍微平缓了些。
“有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思绪奔腾,想到了在她生虫病之前,她所属的部族曾经乘着水母拜访了一片高昂的云。在那片云里,阿娜芬塔第一次地见到了石头——一种并不流动的、也不柔软的、长辈叫做固体的物质。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惊异不已地抚摸那固体的表面。她看到上面堆着幽冥凝结的雪,她把雪扫落后,用自己的脸颊在上面蹭了蹭。
固体是凉凉的,但不能吃,牙齿会掉。
“那是一块巨大的板子。”
顾川看到了她印象的奔流,喃喃向初云和载弍转述道。
板子与板子之间,遮住了天与云,用顾川的话来说,就是个山洞的样子,里面就居住着许多与无趾人并不同的、身上有鳞片的人。
那时候,他们正在举行一个仪式,围成了一团,向中间的一具枯槁的尸体跪拜。
后来,阿娜芬塔才知道那具枯骨,是这鳞人死后的样子,他们正在举行葬礼。阿娜芬塔与她的部族不被允许参加这一葬礼,因为葬礼上的尸体,是鳞人幼儿的食粮。鳞人的幼儿们已经很饿了,一直在发出哭喊声。
那时的阿娜芬塔也很饿,但她不敢说,因为她正寄宿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之前冲鳞人幼儿们吼叫的她的同族,被鳞片人揍了一顿。
“鳞片人们应该在那里居住很久很久了,他们应该是在一个地方住得最久的部族。”阿娜芬塔笃信地说道。
顾川不着痕迹地掩盖住自己的失望。
在阿娜芬塔思绪奔流中的鳞人与他们一般悲苦,都是被自然残虐的弃儿。先不说没有地图根本找不到这些鳞人,就算找到了,这些鳞人恐怕也不会知道幽冥的实际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