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现象本身已经保证了某种底限的安全。
因此,不论是无趾人,还是探索客们都无需太多的忧虑。
他们所要担忧,仅仅是他们即将见到的一切。
水母飞进了云带的深处,而光明便更为彰显与熠熠。原本的乌云与灰雾,一时之间仿佛从黑夜到了白昼,尽数发出火焰般,接近紫色、粉色、或者红色的暖洋洋的光。
天上是白云,底下也是白云,他们在白云之间穿梭,好像正穿梭在一个太阳所照耀着的世界里,在类似地球白昼的曼妙的云天之中自在飞翔。
而水母群也是第一次如此明亮地将它们透明的躯体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探索客们看到那数十只正在回到原本若即若离状态的水母像是漂浮在空中一个个吹出的泡泡。
泡泡在太阳下会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泽。水母比泡泡要深沉,它们身体的深处是实体的,是充满液体的。
接近透明的液体反射光明,犹如一片可以见到底部的清晰的湖水。
而水面微波荡漾,天地之间的云彩,倒映水中,不尽变化,随着光线折射的变动,有时深红,有时发紫或发蓝,那是一种无边宁静的美。
初云被这样的景象吸引住了。
她想起了落日河畔的黄昏与云彩,还有她的第一位医生对她说的云的美好。
顾川稍后才发现桌上指南针的方向回到了原位,不再偏斜。
当时,他只是喃喃自问: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呢?”
纵然梦生水母终要将他们载往,但他已经迫不及待。
顾川径直打开望远镜,于是望远镜的机械手就拖起他的身体,让他安坐其上。接着,他就开始调焦调距,直到万物适合。
射光六作为先导,径直穿过云蔼,为他指向真相所在的地方。
等到镜片之中模糊的世界变为具体,原本红色或橙黄的小块,细分为足以看清的真相,他便看到了……
“火。”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说道:
“真的是火,火在向下燃烧。”
宏大的火焰正在向下燃烧,冒出无数的火星点点,散入云烟。而绕着火焰,所形成的云带,即是幽冥史上前所未有的横贯东西的大漩涡。
这里的气流并不向上或向下,而是向左和向右,绕着火焰引动无边的云雾。所有的幽冥物质的流向都是因火焰发生了流变。
“火焰,那燃烧火焰的是什么?没有任何物质能支撑这么大的火焰的燃烧吧?”
载弍问道。
顾川原本想要告诉他太阳也是某种火焰,也是一种能量放出的现象,但他转念不言,只是默默地抬起望远镜。
火焰是向下燃烧的,那么火焰的上方是什么呢?
他看到了一片由无数的金属、玻璃、木头、或者水、种种不同的物质所组成的说不清形状的东西。
他不知道其中的一些是什么,但他可以看出其中的另一些是什么——
“我记得第六册的玻璃书中,写过你族上一任的船和我们的船是极相似的,但还要更大一点是吧?”
载弍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这个,他急切地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片船的墓地。”
顾川说。
里面有齿轮人过去的船,和变色石混在一起,在火中发着妖艳的光明。
而水母群正向船的墓地飘去。
接着,年轻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对着望远镜看得更仔细了。果不其然,他看到齿轮人过去的船有水母濡湿的痕迹。
并且……这种濡湿的痕迹非常新,比它发旧发损的痕迹更新。
载弍迫不及待地对上望远镜的目镜,顾川让开,则恍惚地说道:
“我们的探照灯是不是已经关了?”
“是的。”
初云答。
一个真正光亮的世界不需要人为造出的灯光。
“那我们可以准备准备了。”他望着外面的世界,冷静地说,“恐怕我们,即将要被水母们抛弃。”
话音未落之际,死或生号确实失去了某种被水母拽在体内的阻力,而开始倾斜,主动地远离水母的中心。
“这……为什么啊?这也太怪了!”
蛋蛋先生大喊大叫道。
少年人深深呼出一口气,说:
“这是因为我们只是水母一盏临时的灯呀!现在,我们的灯关上了,它们以为关上了,而它们有了更亮的灯,就以为它们不再需要我们了。”
在幽暗的世界里,一切光明都叫生命喜欢。
只要这个生命还需要用光照亮他们的前路,叫它们能够看到世界的模样。
而显然,幽冥世界之中,眼睛这一器官没有被彻底抛弃,拥有视觉的生命对于纯粹盲目的生命无疑具有某种压倒性的优势,哪怕看不到颜色,仅仅只是能分辨明暗,也足以在生命之路上得到自然选择的青睐。
水母们也不例外。
基于此,能够明晰物体的光线便依旧重要无比。
也基于此,死或生号之所以被水母吞到腹内,并不是一个偶然。水母们是因为死或生号在发光而主动接近了死或生号,接着,将死或生号吞入体内,充当了某种照亮前路的“器官”。
这种被吞入的发光器官的存在,似乎成为了水母群的至宝。因此,大量的水母都围绕在中央的发光水母附近。
如果死或生号探照灯不灭的话,或许会被水母们代代相传,成为它们重要的光源。
可既然灭了,它们就以为死或生号不再具有发光的性质,而将舍弃死或生号。
就像它们在过去,捕获了齿轮人上代已经沉没却依旧发光的船,直到齿轮人的船不再发光,而被扔在这里一样。
“而且这群水母,绝对是知道水车与水帆的性质,所以拿捏得绝对准确!”
水车与水帆的运动再不得到水母的抑制,而开始肆无忌惮地排水。
少年人的话没有说完,死或生号猛然倾斜。
这是死或生号已经脱出了中央水母的体表,被围在旁边的水母像是接力般地弹开。
于是整个船体被迫在水母与水母之间发生跳跃,撞出许许多多体液的同时,再也无法抑制地、笔直地往大火之上、船的墓地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