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要求的第二个任务是,向它的指定的异龙寻求救治长老龙的方法,并在所有任务后将消息带回。
这个任务的复杂不在执行上,而是在提出上,更准确地说,就是在带回去这一点上。
它一方面从蛇的角度保证了年轻人途中的安全——假设蛇想坑害顾川,那么是不可能要求他带着信息回去的。只要意识到这点,交易就能顺利地进行。
而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隐形的威胁……他所带回去的结果,很可能仍会影响到他们的命运。
因此,载弍说得对。
不该回去,甚至也不需要执行任务,和初云、和蛋蛋先生、小齿轮机还有梦生、望远汇合后就该逃跑。
现在,他已接近第二个任务指定的龙,龙的助手说那龙并非医龙的专家。
顾川与助手对望,助手面无表情。
诊所内部,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廊道既狭长,隔音效果也良好,据说,关于国民艺术的许多政策,就是在这小小的廊道里,由几个相关的议员敲定了送呈议会的最终提案。
“为什么你一个‘人系’会是诊治‘异龙’的专家?”
顾川问他。
戴眼镜的助手指了指太阳穴,笑了:
“这事情要靠你自己想,你不信赖我,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有关于你的信息。我当然也不可能……呵,一五一十地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但其实,原理非常简单,用自己的脑子想想就是了。”
“是因为……”
顾川想了片刻:
“医者不能自医?”
“你在尝试说深刻的警句吗?”
助手平静地往里面走了。
警句是琼丘语中存在的一种语法或者说文法,是指简洁而关系到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句子,譬如一首描花的诗歌突然讲品行,写景的诗歌突然开讲光阴如梭就是一种警句的插入。在琼丘原来的贵族教学,与现今普通学校的教学中都会教到这点,不论写诗作文,用上漂亮的警句都会加分。要知道,对于受过充分教育的人来说,道理谁都懂,讲得漂亮、什么时候讲才是难点。
顾川跟在他的身后,打开石门,便露出里面广阔的空间:
“也不是特意讲警句吧……我的意思是想要学治疗什么东西,总要有个范本。比如说人他不能用自己的身体,自己观察自己的嘴巴、舌头、眼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学医,总要找个其他人作为病人的样例。那么,对你们也是一样的……?龙需要一个人,在人的身上学习如何治人,而人则在龙的身上学习……如何治理龙吗?”
揭过幕帘,那头被蛇惦记着的异龙便露出真容。
它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
“猜得不错,算是一个理由。我与遮望确是互相用彼此身体学习医疗的朋友。一直到现在,龙的世界里都不准解剖龙,人的世界里不准解剖人,那么针对动物身体器官的医术又如何能获得长足的进步呢?”
遮望是那助手的名字。
他站在门旁,锁上了门,随后来到龙的身旁,不开心地瞥了瞥龙。
不过顾川被这么提醒才想到解剖会用在他们彼此的身上?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他只说:
“您好,我是慕名而来的……”
“慕谁的名?”
医生龙不客气地打断。
“我听说,天挺侯曾经赞誉过您,说是天和是得到了长老龙天衡肯定的龙体研究者,注定会记入王朝的史册。”
“这样啊,那我就知道了——”
医生龙收敛了笑容,在它的软软的毯子上伏下了头。它感到麻烦了。
——眼前的怪人是被理应落难、生死不明的天挺叫来的……不速之客。
天和的体型比天挺要大,但与天凇不能相比。它没有羽毛般的翅膀,有的是全身泛红的鳞片,它长有一对小的角,四肢并不相似,它的后肢较为粗壮,但前肢细瘦,看上去比较灵活,并且为了灵活,磨去了利爪上的四个指头。
不过与人手相比,这对前肢就说不上灵活了,至少用在脆弱的人体上,恐怕是绝不灵活的。理由很简单,这手指头是人手指的将近两倍粗,两根手指塞进人嘴里叫人张嘴恐怕都不舒服。
“别看了……”医生龙径直抬起了自己的爪子说,“我是为了更细致的操作,才削去尖爪的。”
不论医龙还是医人,一双尖爪插进肚子里恐怕都能把肠子拉出来。动物的身体越细致,需要的操作工具也就越要精细。利爪不论是亲自上,还是用工具都不灵活。
削去天生的利爪,对于这种异类而言,是背离天性的痛苦。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
它极为耐心地解释道:
“对于琼丘的生灵来说,必须要掌握超过草药与自愈之上水准的医术,才能立足。”
随后,医生龙提出了和长老龙一样的问题:
“倒是你,你是谁的后代……怎么变成了个人样?”
“抱歉,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顾川如今可以确定补天刑的技术,在过去他看来野蛮粗糙,但在异龙们的亲身比较之下,居然确实无人可以看出,他说,“因为我从生下来就是个人。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医生龙没有说话,只是和助手遮望说了几句话,在讨论他们所发现的顾川身体的异样。
顾川发现它们与天凇一样,没有用心灵语。他相信这一人一龙绝对可以用心灵语互相交流,但没有这么选择,换而言之,就是始终存在某种不能用心灵语的原因吗?
“没必要讨论那么多,两位诊所的‘大人’,我也不是来医自己的。”
顾川说。
“那是来医谁的?”
说话是龙医生在说,但遮望抬了抬眼睛。他站在异龙的旁边,笑而不语,等待着回答的到来。对于不同的回答,他们会有不同的处置。
顾川没有在蛇那里听说遮望,这让少年人感到困惑。
“我……所求医的……”
少年人在晶管的光芒中倒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只是来这里求问一道伤痕。”
“什么样的伤痕呢?”
龙医生眯起了眼睛。
他说:
“我是说假设,譬如、黑长老龙,假如黑长老龙被斩断身躯后……应该如何复原?”
“遮望……”
龙医生真的低头了。
助手合起了手,笑道:
“别着急,天和,这里面有许多种方法。但我还想隔空问几点,想必这头黑长老龙的身体那时覆有银辉?”
“是的。”
“有趣,它的器官还活着咯?”遮望拿出了几本图集,这些图集市场上没有流通,是他自己根据天和的身体画下来的。
“也是如此,我想可能还在活跃之中。”
“能够使其无法复合的东西,在琼丘是有数的。而能使其复合的东西,在琼丘也是有数的。”遮望说,“我可以给你开出两个常规的方子,还有一个并不……很常规的方子。”
顾川拿起了纸和笔。
“不需要,不需要,对于不可思议的生物的不可思议的伤来说,需要的不是常规的医术。”
遮望笑了笑,当即就开始讲了。这种思考的速度,让顾川感到诧异。
第一个方子最简单,只需要依赖一种特别的泥,这种泥可以无限制地粘合人的身体。这就是常规意义上的天挺想要的能医人的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