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扬起尘土,霓虹的人间从雨时的朦胧黑暗变成了风沙里的昏黄浑浊。又小又冷的太阳在风沙中迫近穹顶的边缘。
少年人问后,四野无声。人系的军队立在原地不动,悬圃的上级官僚面色难看。
而龙随之抬头,呼了一声:
“湛露女士在吗?过来见我。”
被喊到的是原本坐在石头建筑里临窗而望的一个女人。被喊到的瞬间,顾川看到她的面色铁青,两股战战。她从窗户边上走开,出门往这边走来的过程中,顾川看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年轻人对此无动于衷,只平淡地看她。
而她已经走到了龙的面前,双手负在身后,不知不觉地在抽动。
她的头发是梳起来的,里面插了六根细长的晶管。晶管发着六种颜色霓虹的光彩,将她、她厚重层叠的衣服与拖到地上的裙摆照得五光十色,是这时代的一种流行。
湛露女士的面色严峻得像一块石头。但她强笑了几声说:
“在的……长老。”
“长老是过去的词,现在你该叫我议长。不知情的人说说无妨,你既知情,就不该叫错。”
黑长老龙平静地说。
国民议会存在多个议长,黑长老龙是其中之一。
湛露女士便低头,声音打了个哆嗦:
“是,议长。”
“好了,这不重要。”黑长老龙俯身于石山之上,凝视和它的手指头差不多大的人,继续说道,“这位旅客在问我布紫有没有在打仗,他说他曾被异龙与布紫当地人民混合的军队抓捕进牢房过……我就问问你,布紫现在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不是在大会上说,布紫的叛乱已经全面结束了吗?”
湛露女士抿嘴低头,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黑长老龙和湛露女士讲到这里,周遭原本一无所知的外来客顿时恍然,明白过来他们居然在无意间撞破悬圃内部矛盾,至于原本外务司的提前核查与迷惑的个别淘汰顿时也变得清晰无比。
只因能够在会面中直接接触黑长老龙的旅人们的路途见闻,极可能是黑长老龙原来不知道,甚至很关键,但官僚体系并不想让黑长老龙知道的内容。
当即外务司的老人就领着外务司官僚起身,准备带这些外来客离开。心思敏锐的外来客对这行为只有欣喜之情,想着赶紧离开这揭穿的片场。
只是他们没走几步,黑长老龙便侧首,扇了扇翅膀。狂风在翅下涌起,与天上自然的大风撞在一块,叫外来客们差点没能站稳。
外务司老人连忙回首,便听到黑长老龙说:
“交流还在正常举行,你们不必着急把客人们带走。边境发生的事情,人人都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客人们也可以知道,只是寻常,不该是秘闻。”
“这……”
外务司的老人不敢反驳,只敢轻声左右,和随行官员们撤出中央平地。
黑长老龙的脑袋便又转回去。两只比人身大的眼睛俯瞰人的时候,人就好像站在一片大湖的边缘。
“湛露……”
黑长老龙话音未落,湛露女士便连忙抬起头来。这时她的脸上已无阴翳,她已摆脱猝不及防的惊恐,变得文明、和气、平静而乖巧:
“议长,布紫的事情还有一些细节、不甚重要的局部的人们的不理解没有结束,我们的军队正在积极处理,事情很快就能妥善完结。”
“是吗?”
“是的。”
说完,湛露女士还侧目,瞥了一眼顾川。
她的目光高高在上,像是父母在责备小孩的恶作剧。年轻人只无关自己地收了收肩,在逐渐盛起的风中自个儿不动摇。
霓虹落在纯黑的体肤上,犹如沉入了深渊。
黑长老龙说:
“可既然没有结束,为什么我不清楚布紫的情况?”
湛露女士矜持地笑了笑,她的一只手负在身后,顾川看到那只手分离在抖。她说:
“可能是这样的,议长。考虑到您每周每时每刻要处理的事情都很多,当时报告官便认为您没那个必要了解这件小事。布紫省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是王国迟早能够解决的。捷报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黑长老龙冷冷反问:
“是谁认为我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的?”
湛露女士负在背后的左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把手缩进了衣服里。但她的正面一片如常。她抿着嘴笑,看上去还有些自然美丽。她说:
“许多事情的处理来源于无形的约定成章。也许,当时的报告管并不知道您需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那时的风更大了。扇动的翅膀引起的天地暴腾,刮起尘土。而长老龙立在其间,冷冷地注视湛露。
“那你就错了——”
随之,可怕的吼声像是雷霆一样炸响在第七岛之上:
“我需要知道一切!议会在诞生之初,就有过不成文的暗约,所有超过一百人的战事冲突,议长、议员、都需要知道!现在,我需要知道一切,尽快!马上!是谁在处理这件事!”
年轻人站在一旁,看到湛露女士和其他内外官僚几乎要跪倒在地。
无辜的外乡人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往一边靠齐。军人们始终未动,只眼神略微移转,而风刮得更大了。
雷霆消尽,呼呼的风声便在悬圃上下徘徊。连绵如线如缕的霓虹光彩在风尘中被蒙上了其他的颜色。
“议长,我明白,我会尽快处理的……”
湛露女士说。
谁知黑长老龙说道:
“这点,我说错了。我要的不是尽快,也不是马上,现在就把你们的文件交给我。原始的文件,不需要任何整理。”
湛露女士瞥了瞥身后的官僚,有人开始动了。
随后一箱接一箱的报告文书,被送到这里。
“绳子。”
黑长老龙说完,就有人用缆线将其捆扎起来。它翅膀上的爪子便将这一捆箱子抓起,而另一翅膀则伏在地上,上面的爪子对着顾川平躺在地上,掀起一点石尘。
“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人已经知道了龙的意思,但仍然装模作样地发了疑惑的一声。
而他的脑海里则在衡量利弊。他很快就想起天凇对他说黑长老龙对死或生号很感兴趣的话,心里主意已定,面不作声。
而湛露女士则道:
“长老,这位是外务司的客人,且需要回到……”
“不需要。”
黑长老龙打断了湛露的话。湛露不再言语。黑长老龙转过头来,目视少年人,语声变回原来的平缓了:
“客人,你是布紫叛乱的受难者,对布紫的情况定有所了解,随我转移,告知于我,日后定有答谢。”
“走到爪子上吗……?”
他佯装不知。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