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那么……”窗户的倒影里,初云的眼底灰暗,她郑重地求问说:“信奉异龙导师·天人的……异龙们该怎么做呢?”
少年人觉得这话好笑,毕竟异龙们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他刚露出一点微笑,想要开口时,他忽然颤了颤,想起了初云对天人导师的假扮,也想起了初云在听闻他策动异龙后那种沉思的与不安的神情。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如果是曾经冒大不韪潜入落日城地牢的初云的话,她的认真是非比寻常的。
年轻人浑身冰冷地等待着初云的回答。
可是初云没有开口。
这种沉默已是无言的答案。
顿时,激烈的情感冲没了少年人的大脑,他近乎慌乱地辩解道:
“我只是利用了他们,他们也只是利用了我……我是一个引子,而火焰早就存在于他们的心中……我的消失,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死了一样,其实是无所谓的。还有,还有,他们理应自己选择道路。人的作为是自己做出的,又如何能够假托于其他人的引导呢?而且,而且……”
说完,他又想到了新的答案:
“他们与我们不是一样的,我们与他们互不负责,身处于两个世界。他们想要追求的,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可是……”初云的面色发白,终于说话了,“我们不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是某种经过变化而来的动物,而且可能是在历史上有更深联系的动物。”
少年人这时如梦方醒,手脚一阵发凉。他终于知道黑长老龙究竟借着朝老的口对初云说了什么了。
这是黑长老龙的理论。
“不对。我们与这里毫无关联,隔了一万重、一千重的距离。并且,我们是悬圃与琼丘的最无辜的受害者。在这里,连婴儿都不是无辜的,因为他们能够出生,就已经享受了悬圃与琼丘所赋予的生与养的爱护。但我们不是,我们一到达这里,就只吃了天生地养的几口草,就立即被卷入了生与死的漩涡,被迫绝境求活!”
他激动万分地辩驳道。
年轻人的身子颤动了,但初云的手依旧很稳,没有理出任何一根多余的头发。她的手压在年轻人披着狮子皮的肩膀上,接着,从天而降的泪水濡湿了年轻人肩膀上狮子的皮毛。
在这张脸上流淌着的泪水,是少年人无法想象的含义。
他好像从未见过初云落泪。
“你觉得该帮助他们,是吗?”
“是的,不论如何,”那时的初云翕动着漂亮的鼻翼,坚定而庄重地回答道,“确实是我们,向它们许下了自由的、以及斗争的诺言呀。我不想做欺骗,许诺是不容欺骗的,要么就……不许诺。所以,留下来,好吗?”
少年人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想要回答留下来了。
可那时,他感到了空虚。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在窗户里倒映出的面庞,对着这张脸,他突然感到一种痉挛般的反胃。这是一个吃掉了会说话的动物的人,他突然想起了这点,也想起了在那时他所听到蛋蛋先生的讲话。那死去的生灵希望他能继续前进。紧接着,那过去一路上的全部梦想、期待与欢快,随着当初的风声与水声一起像沸腾了的蒸汽般从他的心底弥漫开来。
“我有一个幻梦。”
他说。
“而未来的路就已经在眼前了……我已经可以看清前方……动物们在地上长久地纠缠不清……而我,而我……也许触摸到了新的、你和我曾经的、共同的想象。我不可能放弃呀!”何况,每时每刻,我都有概率因病而亡。
说到这里,他颓然地一声不发,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无气力的声音冰冷地讲道:
“我留不下来,初云。”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是我们撒下了谎,我会圆谎的。现在的情况在于,我才是异龙们眼中的天人导师……”
初云的动作在那时格外温柔,她轻轻地骚动年轻人的头皮,让年轻人感到舒服。但她的声音清朗通透,仿佛她早已预见了一切,现行的一切只不过是某种已知的过场,这让年轻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想要怎么做?”
他听到她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会独自留下来。”
她顿了顿,接着她认真地继续说道:
“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会再去找你。到时候……”
初云没能说完。少年人就猛地摇头,大声说道:
“找不到的,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
一侧的载弍抱紧了小齿轮机,默默地低下了头。少年和狮子都意识到了某个可能的事情的存在。
“还记得,我们在解答城,那个藏东西的地方,所发现的那块石头吗?”
他说。
“上面用落日城的语言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字写的是孩子们,你们以为你们已经逃走了吗?
第二行则写着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这片大地,从来没有。
他说:
“我原本以为这两行字与我们无关,但在幽冥大火的时候,你知道当时我在地里面探索。地里面,有一块化石、琥珀。琥珀里面深藏着的生物尸体,我认出来是荧虫。荧虫就是、我们在落日城的地底,寻觅的时候,所看到的那种发光的丝线旁边的虫子。现在,我们在地井上。地井是……齿轮人的地井。载弍,用玻璃书与地井表面刻字,内容的互相对应,从而破解了这里的新语言,恐怕京垓早就想到了吧。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按照向内的蜷曲行进的。我不知道那确切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知道,我们这些微尘,若是发生了一个大尺度的地理的行进,一定会有、看不到的风险。”
壳面内侧的空间与球面表侧的空间并不相同。倘若说时间是某种弯曲,那么,这个世界与年轻人原本的世界一定是以一种并不相同的方式在弯曲的。
荒诞的思考不可自禁地占据了他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