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台上的灯光依旧是那么清冷,一小半人已经离去,让原本满满当当的站位平添那么几丝突兀。
梅林同样也站在台上,在逼仄的气氛之下不断四处张望。当他看到谢尔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父亲”也在看他。
“没事的。”谢尔顿温和地笑了,“不过,这么一程,也真是对不起你。”
“嗯。”梅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现在终究意识到了自己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他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朝谢尔顿也笑笑,不继续再做应答,转过头去。
“大家经过了一天时间,应该心里也有点数了。”巴巴托斯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那么,各位还需要争辩的时间么?”
没有人回答。
“那么,”坐在台上的木偶貌似变得和以往不大一样,眼中的红芒变得更是深邃,令人窒息,“就直接开始投票吧。”
不出人意料地,所有人都齐齐投给了已死的休斯顿。更加有趣的是,代表着休斯顿的图标居然是灰白色的。谢尔顿之前还没有注意到,审判会上的各位甚至都可以把票投给死者。这当然没有违背梦魇所设下的规则,毕竟有预谋的自杀也算是shā • rén。
很快地,白色的灯光旋转,最终聚拢到一处。亮银色的符文光斑凭空浮现,在众人面前依次排列,组成了熟悉的文字。
【恭喜各位!本案的凶手是:一号!】
【由于作案者是其本人,因此无法进行应有的处刑,非常抱歉。】
“真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呢,想当年,他封印我的时候可真是风光满满啊~”巴巴托斯戏谑道,“还不是被我抓住把柄,成为了我的养料!伟大的巴巴托斯,梦魇之王!”
“净放狗屁!”梦魇在梅林的识海之中破口大骂,“真是作为梦魇的耻辱”
“行”马尔克斯早已见怪不怪,“魔力吸收得怎么样了?”
“在预料之内,马马虎虎吧。”梅林轻松道,“能秒杀这个巴巴托斯还是非常容易的。”
“”马尔克斯还从来没见过梦魇如此发言,“那我可以使用你的魔力么?”
“可以是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封闭了你对于魔力的感知力,到时候再开也不迟。如果要出手的话我会帮你。”
反正这股力量最终还是掌控在梦魇手中,马尔克斯也不能多说什么。
“还有,你的身体已经和一般人不一样了。”梦魇提醒道,“你的肉体和我的现在处于半灵质化的状态,也就是半魔力化的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梅林握了握拳,他能够轻易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我们两个现在共同拥有着身体的控制权,当然你是主控者。”梦魇解释道,“你现在相当于把一部分的权利交给了我,主要是掌控魔力这一方面。若是想要强制取回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什么叫半魔力化?”
“这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词语,因为比较直观。”梅林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身体可以从肉体和更为随意的梦魇的身体进行切换。当然,梦魇的身体也有很多限制,顶多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变得更有弹性,可以隔绝绝大部分的冲击。别想了,我们现在终究不是梦魇。”
“当然,也不是人。”
“不过如果你频繁切换的话,你自己的身体可能就会被符文之力给侵染,也许会变得极其脆弱,我自己也不知道。”梦魇的当头一棒敲得马尔克斯眼冒金星,“肉体是有极限的,我们梦魇的魔力是没有极限的,当肉体和魔力不断融合的时候,你的身体可能会出现一系列变化我只知道这些。”
马尔克斯仍然有些不解:“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请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没了我也得消失!”梦魇没好气道,“所以说,有些东西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
“我也没说不让你做啊我还没尝试过像你这么悠闲的感觉呢。”马尔克斯无耻地说。
“得了吧,你先看好你自己再说。”梦魇一声轻哼。
既然没有处刑,那么巴巴托斯停留在这里的意义就有待商榷了。于是,这个木偶从专属于自己的座位上一把站起,木制嘴巴不停地开阖:“不过这个游戏也几近尾声了,再这么弄下去的话,我相信【shā • rén者】本身就没什么事情干了吧?”
剩下的人这时才意识到还有【shā • rén者】这一茬子事来,不由得纷纷转头,侧目,不停地打量身周每一个人。
“不过,这也是留给你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巴巴托斯冷道,“不过这场审判还有最后一个环节,你们是否愿意献出一人作为离开梦界的代价?”
木偶抬手,他坚硬的外壳在苍白的灯光下泛出了清冷的微黄,油光闪烁间,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眸中亮起了暗红色的光。
“呵呵”他的笑容之中有着赤裸裸的嘲弄。
八号当机立断拍下了桌上的按钮,他的选择正是【拒绝】。霎时间,所有人把头齐齐转向他,对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谢尔顿虽然知道这次票出多半也不会出什么结果,但这拒绝的也太快了吧!
“我不希望死的人是我。”八号的喉音沙哑,就似含了一口浓痰,“仅此而已。”
事已至此,大家原本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到口的话如鲠在喉,如极烈的酒不忍吞下,让人汗毛直竖。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犹疑,也没了先前那样的胆怯,反倒是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凌厉,似乎下秒就能出现在所有人身旁,将匕首插入对方的胸膛,再丝毫不留情地拔出,划出令人晕眩的血迹。
“那么”佩曼脸颊抽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梦界的掌控者说话,“还有什么事情么?”
木偶哈哈大笑,他的身体诡异地向上一抬,就好似被提线拉了拉。随即,他一拍手,空中歪七扭八的灯光逐渐旋转着退场,整个审判台也尖叫着往回缩。
“当然——没什么事情了。”巴巴托斯歪头戏谑道,“话说你们也真殷勤,居然还没等到客房不足就杀成这样真可谓是勇气可嘉啊~”
谢尔顿立刻将梅林抱起,朝四周彰显自己不是【shā • rén者】的身份,却也面色一紧。他丝毫没有犹豫,在巴巴托斯说完之前就大踏步走出。他的皮鞋咋砸地,发出了砰砰的声响,在不大的走廊里沉默地回旋。
“好吧”巴巴托斯委屈道,“既然你们那么不想听我说话,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和你们多待下去了。毕竟还有其他人在等着我呢。咯咯!咯咯咯咯!”
“现在的shā • rén者已经处于一种很不利的状态了,”梦魇在马尔克斯意识旁说道,“利用触碰shā • rén并且当天无害的特性,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行谋杀,而且是不露任何马脚的谋杀。”
“为什么说是现在不利呢?”马尔克斯有点不大明白,“他不是可以一样shā • rén么?”
“因为随着人数减少,现在对shā • rén者的身份越来越明晰了。”梦魇说,“当然,这跟走出梦界丝毫没有任何关系,这个问题是基本无解的。”
“行吧”马尔克斯现在有充分的自知之明。
他之前就在不断告诉自己,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
“也不知道你爹要把你带去哪里,应该是去客房吧。”
结果不出梦魇所料,他果真被带到了一间全新的客房里,谢尔顿把他抱到床中央,自己也一屁股坐上去,长舒了一口气。
谢尔顿本身并没有什么底气,他自己其实也怕得要死,要知道,他一开始以为自己shā • rén的时候,他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了。不过,对于梅林的牵挂最终还是把他救了回来。当然,在那个时候谢尔顿想的是,如果他死了的话,是该把他交托给谁呢?
他把孩子抱回来的目的其实就是因为梅林看上去过于疲惫,让他都有点担心这孩子下一秒会不会倒下。
“呼!没事了没事了!”谢尔顿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就像一个为自己成功申冤的孩子,“你想睡一会儿么?毕竟之前也折腾那么久了。”
“好”梅林也的确累了,之前跑来跑去也费了他不少气力,“真的好累”
“哈哈”谢尔顿最终没有和梅林一起歇息,他陪梅林坐了会,很快便爬下床去,仔细地查看客房内的一切。他将客房内都会配给的武器塞到抽屉中,随手从书架上拿出一,准备粗粗地上手翻阅。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看来是有人找他,或是找他的孩子。找他孩子的可能性当然很小,小心地度量了一下对方可能冲进来行凶的可能性,谢尔顿将客房内配给的武器揣进衣袋,蹑手蹑脚地挪到了门口,把木门旋开。
“嘘!”开门看见的是马丁以后,谢尔顿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食指摆到自己的嘴前,示意对方小声说话,“孩子在休息呢。”
马丁点点头,得到谢尔顿允许之后,他轻声轻脚地把门关上,两人就在门外小声谈了起来。
“不过你也真是辛苦,搞得我以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讨老婆生孩子了。你想想看啊,牛奶要钱,衣服要钱,吃的东西要钱,玩具要钱什么都要钱!像我这点死工资,能养到哪里去啊一金币的浸染费用!抢钱呢!查理那家伙知道金币是什么东西么?能一口咬弯的那种金币!私铸的破烂货都没人收”
“有了老婆的话自然也不会那么辛苦呀再说了,照顾孩子的话两个人总比我一个人轻松。”谢尔顿无语。
“你有钱,我可没钱!”马丁的语气斩钉截铁,他顿了顿,嘴角翘起,眉毛微挑,“哥们,要不你分我点儿?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早点买房,帮我脱离分配宿舍的苦海?”
“得了吧你,与其在这里做白日梦,还不如想想现在怎么脱离梦界。”谢尔顿噗呲笑了,平日里积压的紧张在此刻总算放开了些,“现在人也没几个了,而且巴巴托斯说的话一点也没错,【shā • rén者】本身还没有出手,然而人就已经少掉那么多。在这么多次shā • rén案之下,我们已经可以初步推断出哪几个人可能是【shā • rén者】了。”
见谢尔顿没有心思再接他的话题,马丁倒是叹口气,嘴角不住地往下撇:“好吧,那我们边走边说,司长已经亲自邀请所有人到餐厅里去重新开一个小会,应该就是说关于【shā • rén者】身份的事情。”
“那我儿子的话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情了既然所有人都去的话。”谢尔顿点头,反倒是他留在房间里可能是对梅林休息的一种阻挠,“但是最后肯定还是要再死人的,因为审判会必须是要在发生命案之后才会召开,也就是说如果不shā • rén,那么剩下的那几个客房也会被梦界内的怪物吞吃掉,我们一样也要玩儿完。”
“那我们不是陷入一个死循环了么?”马丁疑惑道,“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方法么?”
“有啊,”谢尔顿轻松地说道,“办法有很多,只不过要看付出什么代价了。”
第一,用蛮力将整个梦界给破坏,或者是撕裂一个口子,能够让人进出。不过这种代价通常大到无法承受,并且被撕裂的梦界往往会被迅速修补,在谢尔顿的猜测之下,一般只能够出去一个,再打开的话还要再开一次。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再说了,即使有的话,他也必须要带他的儿子出去。再其次,他现在还是值梦司的综合事务管理顾问,自己一个人跑了那可不就是太没有良心了么。
第二种方法就是很通常的shā • rén审判,一般一次得要死两个,如果要出去的话,还得献祭额外的一名成员。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已经连续审判好几个人,然而并没有人愿意去当这个牺牲者。
“我相信你也是想活的吧。”谢尔顿笑笑,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现在可是我的下属。”
“嗯”马丁此时倒是起了几分纠结,“不过也真是苦了你了,你儿子也被牵扯进来也不知道这次值梦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走一步算一步吧。”谢尔顿洒脱道,“第三种方法,你应该也很清楚,也就是最后一个存活的人胜出。”
现在的成员越来越少,虽然对shā • rén者的界定也越来越清晰,但shā • rén的动机也越来越强了。要知道,按照巴巴托斯所说,【shā • rén者】shā • rén可基本上是不会闹出什么动静的,一碰就死。要是最后只剩两个人,其中有一个shā • rén者,另一个是什么也没有的低阶术士,那请问对方有什么资本和shā • rén者对抗?
“说的也是,”马丁沮丧地驼起背,没什么实力的他只能叹气,“我也不想死啊我还有那么多大好时光呢”
“先过去看看吧,毕竟【shā • rén者】只有一个,现在人数还是我们占优。”谢尔顿倒是比起之前轻松得多了,“会议中所有人都在场,一旦触碰shā • rén,那肯定就会识出【shā • rén者】到时候看三号安排吧。”
马丁点头,没了下文。两人不再说话,加快步伐,穿过深红色的地毯,在蔷薇与蔷薇的罅隙中穿行。他们再次走下熟而又熟的阶梯,视角不断转变,两人心照不宣,现在能够维持的仅仅是凝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