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仇,仇人做到这一步,还能报仇吗?
纪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憋得慌,却又实在没有不受柳姑父这份恩惠的底气,学习的时候就加倍努力,孔师傅发现了一次,说过一次,稍稍改了些,没两天又是故态复萌,这也让他有些无奈。
这一日,纪墨饭后照例跟纪姑姑聊天,从她口中听说有关铸剑的种种逸闻的时候,被纪姑姑问:“墨儿,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跟你都没什么关系,纪家和柳家的种种,到我这里就算是终止,我是你的姑姑,他是你的姑父,也许他的亲人有错,也许他知情不告,但他对我,是没什么亏欠的,便是柳家想要铸剑术为己所用,他也从未逼迫于我,我不会恨他,你也不要恨他。”
“我……我没有恨……”
纪墨嗫嚅着,说“恨”都没底气,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然后翻出旧日仇怨来,把这些日常都不念恩,还要在人家提供的老师手下学习,学好了再去报复,似乎也有点儿白眼狼了。
但,事情又不是那么简单……
纪墨之前,还从没处理过这样复杂的关系,纠结死了。
不知不觉,他的小眉头就蹙起来了,那模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是要把自己拧成麻花,来一个左右成全。
纪姑姑伸手去展开他的眉头,嘴一抿,浅笑微扬:“你还小,想着好好学习就好了,其他的,不要想那么多。”
“好。”
闷闷应下,纪墨低头,经济不dú • lì,说什么都没用,想什么也白搭,的确是要好好学习才行,什么天子剑,考试的时候再说吧,最重要的是学成之后能够做出一柄值钱的剑,换得钱来,起码先搬个家吧。
有了纪姑姑的劝说,心中似就少了些负累,纪墨别扭了两天,却也渐渐适应了,不然还能怎样,活活被憋死不成,该怎样还是怎样吧,他们怎样,大抵都是变不了这个天的。
视线回转到眼前,矿石的学习已经差不多了,具体的调剂配比是铸剑术的精华所在,他还太小,知道了也不能上手做,孔师傅便跳过了这一环节,大致说了一下后面的熔炼方法。
为了方便纪墨了解学习,孔师傅还当着他的面开始铸剑,选了六种矿石称量之后,分先后顺序投入竖炉之中,带着纪墨站在高梯之上,让他观察那焰色。
“不同的矿石配比会有不同的焰色,具体需要一一分辨……”
说着,孔师傅就给纪墨现场讲解,下头的火焰冉冉而上,明知道离得还远,但那种热度似乎已经先一步升上来,让脸都微微发烫,看过去的时候久了,也能看朱成碧,视线所及之处,似乎都是绿色,再难分辨其他颜色了。
纪墨揉了揉眼睛,继续认真观看,偶尔会有一些黑浊之气冒上来,让人不得不避一避那烟气,再想到某些矿石之中的杂质也许会燃烧有毒,他又捂住了鼻子,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孔师傅看得想笑,也笑了,朗声而笑,完全不在乎会吸入这样的烟气,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日常就是在这些烟气之中,如今看到了,闻到了,反而觉得亲切。
“以后你要闻得还多呐,高明的铸剑师,甚至可以不必看焰色,从烟气的味道上就能闻出来,该添什么,该减什么,你还有得学呐。”
孔师傅笑呵呵说。
“师父也能如此吗?”纪墨眨眨眼,很是好奇,这听起来有点儿神乎其技了啊!
不去看,光是闻?烟火气,难道不都是一个味道的吗?
矿石又不是香料,难道能够有什么巨大的差别吗?
“呵……”笑声打了个磕绊,孔师傅摸着扎扎的胡子,轻咳了一声,说,“我嘛,大部分还是能够分辨的。”
这话说得太虚了,纪墨都听出来对方在心虚了,很想“嘘”一声,因为是师父才忍了。
“师父知道有谁能够如此吗?”
纪墨追问,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神人。
这一问,孔师傅不由叹气,看向纪墨的眼神儿都透着些可惜,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手上粗糙,还有些矿粉在上,这一摸,许多都落到纪墨眼前,他垂了下眼帘,听得头顶上的声音低沉,透着些感伤。
“纪家,你们纪家就有不少人能做到如此,当年我登门求教,就曾亲眼所见,惊为天人。”
孔师傅话匣子打开,说起当年求教的种种,半点儿不觉得以他这样的身份,曾经求教于人会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把当年所有历历在目。
孔氏的铸剑术发于微末,可以说是从铁匠铺子起身的,比起那些代代流传下来的铸剑世家,自然有所不同,不说矿石配比这等铸剑术精华所在,就是熔炼的火候,浇灌的技巧,修治的工艺,开刃的讲究……方方面面,孔氏上一辈子才慢慢摸索出来的办法,自然不能与纪家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