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王银匠就真的跟纪墨差不多了,他家里头以前也是银作局的,这样的人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去的,如纪大哥那样犯错被连累全家赶出的算是例外,偶发之事,通常来说,责罚都在局子内,屁股上挨着板子,手上还要做着东西,不能耽误了上头要的首饰,这才是常态。
纪墨就见过有那犯了错挨了打起不了身的,真的是趴在床上都要制作首饰,一句话,手不断,就要继续做,若是真的手断了,那就去教别人做,若是连弟子都教不出来,银作局也不是什么慈善所,是会把全家都赶出去,不再留人的。
王银匠家就是这样被赶出去的。
说是王银匠的父亲犯了错,挨了责打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伤了眼,实在是做不了东西,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好多人都不知道具体如何,反正王银匠如今补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理论,找的也不是别人,就是教授纪墨累丝技艺的那位老师傅。
“怎么说?”
听到是跟自己有关的人,纪墨提起了心,收拾包袱的动作都停了,坐在一旁专门听孔筝细说其中原委。
“……共有三大罪,头一条就是嫉妒师兄比自己出息,暗中调换了供上之物,累得他父亲受罪,第二条就是他父亲的眼伤是有人暗害导致,第三条就是促使他们全家被赶走的缘故是因为他买通了监工。”
银作局的管理制度是垂直的,上头的人并不直接管到每一个工匠的头上,而是通过各个监工,这些监工大都是内廷的太监,本身跟工匠就不是一个系统,也不会帮工匠隐瞒或者怎样。
可在一些小事上,若是工匠肯出钱,监工也不是不会给开方便之门的,像是纪墨就曾花钱买通对方给自己更宽裕的自由制作的时间。
所以,如果王银匠说的是这样的三件事,前面两件不说,最后一件“买通监工”还是有可能的。
“他有什么证据吗?”
纪墨微微蹙眉,他不太相信那王银匠的话,可对方也的确没理由无事生非,真要挑战什么大匠地位,如李银匠一般就可以了,没必要以这样的理由开始。
不说那些陈年旧事好不好查证,但这种逆袭复仇的戏码,并不会给他更多的好处,哪怕那些人都会同情弱者,却也不会对他这个新来的更多信任,再说,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父亲来了,恐怕都找不到几个认识的人,他来了,又顶什么?
“证据?”
孔筝愣了一下,他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们又不是官府,也不会查案,两个人一对证,是是非非,难道还是言语能够赖掉的吗?
“老师傅怎么说?”
纪墨转而问老师傅。
他这一来一去,事情的热度是完全赶不上了,正好从孔筝这里打听一些消息,再去看望老师傅,免得到时候去了那里,说不上话不说,还容易让对方难堪。
孔筝瞪他:“你就这么相信你师父?”
他直接把老师傅看做是纪墨的师父,这十年,纪墨一直跟着老师傅学艺,在很多人眼中,都是这样认定的。
可在纪墨看来,只有纪父是自己的师父,老师傅教了他,的确也算师父,却也要排在后面去,绝不能是第一位的。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纪墨见孔筝又执拗起来,想到他之前三番四次找自己说话的样子,笑了一下说,“三十年前的旧事,你我都不是当事人,连王银匠自己都不是当事人,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准儿,不说老师傅的人品实在不至于如此,就说这件事本身,总不能外人来说有错,我就直接信了吧,远近亲疏,总要信一头的。”
这样的话,孔筝无力反驳,古代就是这样,亲亲相隐,胳膊折断了还在袖子里,不在外面露怯是一定的。
“我看那王师傅说得不似没有此事,你师父也没说话,说不得真是如此,你呀,怕是错了。”
孔筝说到“错了”的时候,难免露出点儿幸灾乐祸的笑容来,显然他早就看不惯纪墨了,偏偏纪墨这些年走得顺,也没什么错处让人抓来嘲笑的。
见他没有什么新消息了,纪墨也没跟他磨牙,给了他一份点心,不算他白来一趟,就拿着另外的一份点心去找老师傅了。
“来了?”
房门开启,看到进来的人,老师傅佝偻着腰身招呼了一声,“你爹怎么样了?”
“我回去的晚,没见到最后一面。”
纪墨把点心放在桌上,看着老师傅心情不佳的样子,也没多说王银匠闹出来的事情,只说了些回去的见闻,“……以后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两个哥哥都好,我就专心在这里好了,能做一辈子的就做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