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处,正有七八只枯木渡船靠岸,上边三三两两的亡魂下了船,与送他们一程的摆渡人寒暄几句,就匆匆往东边走去。
温辰遥望着那一幕,半晌没有说话。
只道他是不舍这一生就这么结束,温月明微笑着劝:“小公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这一辈子也是一样的,舍不得终点,就不会有新的轮回。”
“既然已经走到这了,就勇敢地过去吧。”
温辰安静了片刻,轻轻地一点头:“嗯,我知道的。”
今夜顺风,船随水流得很快,一盏茶不到,就已飘至渡口边上,驾船的人抛出绳,套在河岸的木桩上,用力一收,船就慢慢地靠岸了。
嬴槐雪第一个走出乌篷,站在船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抻了个懒腰,回过头,伸出手:“来,小公子,我拉你一把!”
“多谢。”一握住她手,温辰就诧异地抬起眸。
嬴槐雪笑靥如花,手臂一使劲,带着他一起跃到岸上:“从这过去还有三十里路呢,挺长,怪无聊的,给你把莲子,饿了就吃点。”
“……”温辰低头,看着手中一堆ru白色,圆滚滚的小莲子,没有言语。
怕他嫌苦,嬴槐雪解释道:“放心吃吧,莲子心我已经挑出去了,不苦的,很香……小公子,你不是在北地长大吗,应该很少吃太湖边上这种美味,可惜了,这么年轻就——”
死这个字眼,即使在冥河边上,也是不吉利的。
她及时住了口,没说更多,清澈的瞳子转了又转,终于说:“诶,其实,我平时没有这么多话的,就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亲切……”
“亲切?”
“可不是呢……我看着你,就觉得好像看着了我自己的孩子,虽然相貌、声音完全不同,但说话的语气,神态,行为举止,你们却是像了十之bā • jiǔ。”嬴槐雪垂着眸,将他襟前的褶皱一一抚平,浅浅的微笑挂在唇边,越陷越深,“实话说,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辰儿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命途多舛?”
“模样俊秀,性子温柔,小小年纪就特别懂事,知道体谅父母的辛苦,又是个知书达理的,哪个见了会不喜欢?”
在母亲眼里,就是集齐天下八千翘楚,都比不上自己孩子的一分一毫,她自顾自地道:“小公子,你知道吗?如果我的辰儿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那帮魔修抓走,现在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个子呢,也该与我一般高了……”
她说一半,忽然扑哧笑了出来,继而否定了前一句:“不不,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说不定啊,现在他站在我面前,都已经超过我了呢!”
温辰怔怔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一个字卡在喉头,怎么都不能唤出口,只好任由她轻柔地为自己整理完衣襟,又开始梳理鬓发,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与即将远行的游子相送。
嬴槐雪看了眼身后跟上来的人,眨眨眼:“公子,刚才听小公子叫你师尊,这么说来,你是他的授业师父吗?”
叶长青颔首:“不错。”
“真好,冥河上一起坐渡船的人很多,但大多是夫妻、父子、兄弟的关系,一直走到这里,不离不弃的……很少有师徒。”嬴槐雪一只手搭在儿子肩上,侧过脸,俏皮地问,“你们两个,一定感情很好吧?”
“是,很好。”叶长青折扇滑入掌中,当风招展了一下,“夫人,刚听你说你家辰儿这好那好,巧了,我这个徒儿,也有那么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书剑双绝,一手好菜勾得我舍不得离开——”
他执扇指了指远方,眸子一挑,暧昧道:“这不,都巴巴地跟到冥界来了,你说能不好吗?”
被这么轮番夸赞,温辰脸皮薄得几乎要找不着了,低着头拽他袖子,小声局促道:“师尊,这什么时候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叶长青乐得看他发窘,笑容坏极了:“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这时,渡口旁边,男子温和的催促声又响起来了:“阿雪,走吧,今天还有三趟,再不去,对面的人们该等不及了。”
“哎,知道啦!”嬴槐雪应了一声,转头,却牵起他两个的手。
叶长青有些惊讶:“夫人,这是?”
“公子,我拜托你个事好吗?”
对方态度认真,他不由得也神色一正:“夫人请讲。”
嬴槐雪把他俩的手交叠在一起,道:“我是做娘的,看着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多留意一些,有什么能帮上的,一定尽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