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车上,和他相貌一模一样,却病得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低声道:“哥哥,求你了,我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要去偷去抢……你上个月左腿被王员外家狗咬的伤还没好呢。”
阿青:“……”当着外人面被揭了底,他脸上阵青阵红,好不热闹。
钟大夫叹了口气,把话本往桌上一摔,从抽屉里拿出一物,背着双手走过来了,到得近前,递给他:“行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丸药,效果抵不上退烧的汤剂,但也总能起点作用,你这几天给阿宁吃着,一次一粒,一天三次。”
阿青捧着那灰蒙蒙的小瓶子,诚惶诚恐:“钟,钟大夫,我可能……付不起。”
“不用付啦,付什么付,先凑合吃着,等你攒够了钱,再来跟我抓药。”钟大夫五十岁上下,正是喜欢小孩子的年纪,他垂下眼,打量着那小竹车上躺着的人,怜惜地笑了,“小家伙长得眉清目秀,若是这病治好了,将来也得是个俊的。”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又背着双手慢腾腾地回去了。
阿青得了那丸药,忙不迭地道谢,就差跪到地上见礼,被钟大夫烦腻地挥书赶出去,要他废话少说,赶紧攒钱。
阿青拖着小竹车,欢天喜地地回到了江城郊外十几里的小道观里。
他和阿宁是双生兄弟,从来没见过爹娘是谁,就这么靠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稀里糊涂地长到了bā • jiǔ岁,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哪年哪月生的,只是看人家街上相仿的孩子大概都是这个年龄,那自己也就差不多吧。
从小,阿宁就体弱多病,每到冷天热天雨天雪天,身体多少都会出些问题,有好心的大夫给看过,都说治不了,别治了,等寿数到了,直接准备后事吧。阿青不信这个邪,不明白一母双生的兄弟俩,为什么自己活蹦乱跳,弟弟就病病恹恹,可偌大的天底下,他只有阿宁这一个亲人,只要不到了走投无路那天,他绝不会放弃。
两个小孩穷,住不起客店,阿青又舍不得弟弟露宿街头,就大老远地走到郊外废弃的破道观,寻得一遮风挡雨的处所。
阿宁的病缠绵多年,吊着一直没死,于是慢慢地,他们就习惯了,不把寻常的发烧风寒太当回事,当晚,阿青喂着弟弟吃了药,两人依偎在一起,扯了张草席就睡了,谁知翌日凌晨时分,他被弟弟身上的火热给烫醒了。
“阿宁,你怎么了,烧怎么还没退?”阿青揉了揉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瞬间清醒。
一旁浑身通红,已经烧糊涂了的阿宁拉着他的手,低声说胡话:“糖,我要糖……哥哥,我想吃糖。”
“烧成这样还吃糖,我这就进城去,找钟大夫拿药。”阿青霍地起身,就要往外跑去,可刚迈出一步,破烂的裤腿被弟弟拽住了。
“哥哥,我想吃糖……呜,我就是想吃糖,药太苦了,阿宁吃不下……”
从前阿宁是很懂事的,虽然喜欢吃甜的,但买不起糖也不会去缠着他要,大不了路过卖糖的小摊时,两只眼直勾勾地看,一声不吭,但今早不知怎么了,异常地执着,就非吃到这口糖不可。
阿青没有办法,只得妥协:“好好,我这就去买糖,你别急,等我一会儿,一个时辰就行。”
“嗯嗯。”阿宁消瘦的小脸红得像只樱桃,睁开眼,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哥哥,我要桂花糖,彩纸包着的那个,软软的,特别甜。”
“好,没问题,就买桂花糖。”阿青俯下身去,屈指刮了刮弟弟的小鼻尖,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哄起对方来却十分得心应手。
阿宁像撒娇的小猫,歪着头蹭了蹭他的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
阿青给他盖好了衣服,掖衣角的时候,忽然想起昨日钟大夫夸奖的那句——小家伙长得眉清目秀,若是这病治好了,将来也得是个俊的。
没错,阿青开心地想,弟弟的病一定能治好,自己一定能带着他,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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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距离江城十几里,九岁的孩子要跑得很快,才能在一个时辰内打个来回,不过所幸,他天生是个好动的,翻墙爬树无师自通,天天跑这么一段,也不算难事。
卯时末,阿青带着一身清凉的露水,来到了江城繁华的早市,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搜寻卖糖果的小摊。
糖果出早市的不多,就只街口一家,摊主是个瘦小男人,满头癞疮,戴着顶红帽子,十足的势利眼,遇着有钱的客人,就舔着脸卖笑,遇着拮据的,白眼就能翻上天,怪不得他家生意不好,只能趁其他糖铺歇业的早晨,出来赚个仨瓜俩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