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吧,梦光。”
这样说着,做蛋糕很快就上手的男人在家事上也很擅长,他一边把沙发上的拉花缠在手上,一边偏头,像个超级家庭煮夫。
说这样郑重的话时,让人觉得很荒诞。
“其实跟我在一起超开心吧?如果不吸我的血,一切都会变得更糟糕,梦光,你不想要更好的、日常的生活吗?总是在家里,也很讨厌吧?”
“只有我知道梦光是吸血鬼,只有我接受梦光的一切,在梦光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其实做了很多的研究哦……不过我完全不在乎这些啦,虽然只是仪式,但如果能继续下去不是很好吗?”
他声音清冽地说着,语调很轻,似乎有点隐晦的兴奋和在道理崩溃边缘的愉快,又有得到什么道路拓展的欣喜。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能开心起来。
我说的话好像触及到他的某个神经。
如果说在我说这句话之前他还有什么对自己身份和行为的自知之明和对友人的顾忌的话,到这里,他就像彻底卸下了包袱一样,开始畅享未来了。
就好像婚礼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名词,一个玩具,如果能够跟我一起玩的话那就举办吧,完全不在乎其中代表的含义般。我想象不出他在意什么。或许他是在意建人的,但就算这样……我也看不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想这么。
……在家里和跟他相处有什么不一样吗?
跟着他外出的时候,比我寡言体贴的丈夫,他完全是不同的类型,更健气活泼些,完美的外貌走在哪里就仿佛是中心点一样的存在,看着他撑着下颔喝果汁的侧脸,我甚至会一瞬恍惚。
相对比的话,在家里就是昼夜不分的睡眠,很努力地在让自己思考问题。
但因为食物不充足的原因,脑子里最想的事也就只有进食,身体也很迟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变成更加阴暗脆弱的存在……
这样对比……
我像是触及什么禁忌一样,立马停止了这个想法。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丈夫会接受我身份的可能性,因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接受,迎接我的似乎只有令人难过的悲伤结局,所以我尽可能不去想。
但是……如果有笑着说出会接受我一切的人……
抬头,说这句话时,客人的目光是那样得自然明亮,甚至有着温和的悯然,就像笃定了我内心的想法,这样的提议结果也会跟着他的步调走一样。
他弯起眸,“我们结婚的话,婚纱照一定会很好看。”
好耀眼……
就像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帘窥探外头灿烂的阳光和绚丽的花朵一样……
如果触碰的话——
“神经病,”
我闭眼,双手攥得紧紧的,甚至在手心留下了印痕,否定地摇头,逃避般像说给自己听,“为什么说这么荒诞的话?”
“已经说够了吗?”
“我们的关系……根本连朋友都很勉强!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这样的话?”
“我不会和建人离婚的,请你离开我的家。”
我像被激怒了,拽着他的袖子,着急又愤怒,掉着眼泪把他往玄关推,“走…走……你走啊。”
他没说话,没有显而易见的失落,也没给我什么显著的回应,似乎只是听到了无数句平常话一样。
他只是缓缓转头,看着门那边,俊美的双眸没什么温度。我看不懂他半掩的眼神,冰冷的、无机质的,但没什么的敌意,我甚至觉得他想说些什么,但不是对我。
异常不合时宜的安静,甚至让我有寂冷的感觉。
就在我想继续推他的时候,他缓缓转过头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如发现什么无法遮掩的关键裂缝一样,低头缓慢地露出一个健气的轻笑,“没关系,梦光,我会等你的。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吃!!我什么都不吃!我吃什么都没味道!有什么用!”
我推他,他怀里抱着盛放废品的纸箱子,慢得像乌龟,我急得想要掐他,但是这样显然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奖励,甚至露出了「被掐也很可爱」的表情。
这个变态……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重重关上门,尖声气愤地,“滚!给我滚出去!”
他投降一样,把墨镜慢条斯理地戴上鼻梁离开了,临走时还很缓慢地带上了门。我的心情却沉重又难过,缀满了水般,在客厅一个人哭。
想到马上七海或许会回来,又觉得无力,甚至觉得这个生日不如不过好。空寂的房间无措又冰冷,就像我坠入谷底的心情。
五
丈夫按响门铃的时候,我正盯着桌子上的蛋糕出神。
指针停在十一点半。
我想不起为什么要留下它,可能是因为那个被蜡烛融化到一半的巧克力牌没什么威胁性,也可能这是我这个狼狈的生日里唯一的纪念品。
只因为我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物品。
我的情绪一直调节的不错,一直生气或伤心的话就不要活了,生病的时候流的眼泪让我已经习惯下一秒平静下来,虽然在某个深夜可能还会爆发。
丈夫进门时带来一阵潮湿的雾气,雨下得好像更大了,要将整个城市都淹没一般。丈夫抱住我说“生日快乐”的时候,我甚至能够露出欣喜的笑容。
我觉得我精神分裂了。控制不住想那些杂乱的事情,耳边都是回音细语。可是看到丈夫的脸,我又像拥有无尽的安定剂般,出奇的、甚至奇异地冷静安宁。
丈夫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蛋糕上,看了一会儿,把领口的领带松下来,眉眼有长途跋涉的疲倦。
不知道在哪里被雨滚过,西装是干净的,修长的指节却被雨水泡的发白。
“建人今天的航班没有取消吗?”我问,“要洗澡吗?”
“取消了,但客户帮我包了私人飞机,那边天气消停了点,勉强可以飞,赶了点,不过总算来得及。”丈夫解开衬衫的前端两个扣子,摇了摇头道:“等一会吧,只是…有点饿。”
“那我去帮建人做点东西吃……”我扎起杂乱的长发,从沙发起身。
伸出手臂,微微弯身,轻而易举地缓慢按住我要起身的肩膀,丈夫平静地道:“已经很晚了,没必要,我吃点蛋糕就好了,桌子上不是有蛋糕吗?”
“可是……”看着两铲子下去有点破坏卖相的蛋糕,我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这就足够了吗?”
窗外的雨声规律地由远而近。
丈夫淡淡,看着我,目光静如流水。
“这样还不足够吗?”
怎么…
这样看着我?
“因为……太甜了嘛,感觉不是七海的味口。”我有些无措,他很少这样专注地、毫不掩饰地看着我,没有起伏的语调听起来很冰冷,让我很没安全感,“你看起来很累。”
他没有说话。
房间安静了几秒。
我的思绪却像连接后一瞬断片,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等……
窗外炸起一道闷声的虚雷,闪烁的光后便是把整个室内都照凉的刺眼光芒。丈夫的眼澹凉如雪。
…刚刚说了什么?
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尝不出味道是上周和丈夫前去医院确诊的事,他很平静地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个问题,叫我不要为了家庭而委屈自己,我的回答是“已经习惯了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做饭了”,但还是拗不过他,到医院去检查确诊。
如果我尝不出味道的话。
又怎么要求甜度、怎么知道会是他不会喜欢的口味呢?
我……
看着妻子,他静了一会儿,深邃的五官显得有些疲倦和厌怠,把解下的领带打在沙发上,语气平淡,“我从德国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不过被雨淋湿了。”
我颤抖着嘴唇,站在原地,像被定住了,“谢谢、建…建人……我。”
“别这样,”他似乎是有点头疼,蹙眉低目,看了一会儿地板,又像是在思索情绪,声音沙哑,“五条刚刚走的话……他把你弄哭了…?”
“我…不、不是的。”
拉开椅子,坐在蛋糕前,他微微仰头,指尖抵着太阳穴,目光冰凉地看着巧克力立牌,似乎有些出神。
“建人,”我心中升起恐惧感,嘴唇都在颤抖。
他拿起勺子,停在半空,又放下去。
手腕斜抵着桌面,他平静地,“我以为你心情好了点,我在外面等到你不哭了才进来。”
我兀然想起客人临走时望着紧锁的门的方向时,寂冷无声又难以解读的眼神。
“这样,”他顿了顿,“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