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食指指了指我的嘴唇,顺势接过水杯时,声音温了温,“你不舒服吗。”
“不是我,”我明白他的示意,撩开唇边微呡的发丝,低眼,有些混乱,“是带杰去看看……”
他喝水的动作微顿,形状好看的薄唇轻启,听到这明显轻松了许多,甚至眼里带笑,声音轻和好听,“你的表情像他得了绝症,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他的后事怎么安排吧?”
嗳呀……果然、这两个人一提对方就超级不着调,明明是超严肃的话题。
就那么笃定他的身体健康状态吗?真是的,有那么乐观的话反倒显得我的伤心小孩子气了。
我无奈,“不是这个,他……”
话没说完,情绪难掩失落,我垂下眼眸。
声音低得像在祈祷,我说出难以接受的事实,“他好像忘掉我了。”
银发的俊美男人一口水呛住,挫不及防地,“……哈?”
仔细看了我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咳咳”地低头,把水杯放在桌子上,透明的水珠顺着杯壁流下,淌在距离他指尖的毫厘处。
我更难过了,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从眼眶随着委屈积聚,滑过面颊。
“这是什么把戏?”他看上去无奈又头疼,“人呢?他。”
“在楼上,我不知道……从早上开始就这样,说着‘我结婚了吗?’这样的怪话,还很嫌弃我的样子,我都不敢接近他……”
我像是找到了情绪抱怨的发泄口,崩溃地抵着桌子,低声地哭泣:
“他完全不记得我的样子了!还…看起来很陌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他失忆了的话……所以我想叫你来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只忘掉了我。他是不是后悔跟我结婚了?想找个借口跟我离婚?”
我用手背擦着眼泪,攥着衣角,尽量压抑地默默地哭。
“啊啊,”棘手地看着情绪低落的我,他按着额头,“伤脑筋,闹哪样啊这家伙,你先别哭啊……”
“要死了吧?说出这样的话真的不怕被回头杀掉吗?”
看着低声哭泣的□□,朦胧沾上水雾的橙红眸色湿漉漉的,他似乎想到了
挚友之后的下场,一阵无奈的毛骨悚然,又有几分疑虑与忐忑。
低低地,像在自言自语,“最好别是装的啊…杰…”
“呜呜呜,”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尽量压得很低,怕惊动了什么般,听起来有点像古老的烧水壶开了的蒸汽声。
“别哭了,别哭了。”
他安慰我,缓慢地掰下我擦泪的手,用纸巾点了点我的泛红的眼角,凑近时,有着别扭的温柔与令人失神的专注感,“我去看看,你别哭了吧?有那么值得伤心吗?”
“等等。”
某个猜测涌上我的心头。
“他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吧?”
我怀疑地把目光放在眼前友人的身上。
“哈?说的什么……不是,”友人莫名其妙,很是受伤,“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说呢,悟,你不会瞒着我吧?”
友人:“我瞒着你?不、因为那家伙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这会不会是他装失忆来骗我的把戏?装作失忆不记得我的样子,最后找其他的女人,并且以此为借口脱出,让我心怀遗憾地退出……”
“等、等等。”
他道:“你想得也太敏锐了吧?怎么会想到这里的?”
想到这里,害怕他们同气连枝起来瞒我,我狐疑地抬眼,“你们约好了吗?不会是你们约好的吧。”
他无奈,颇为震惊,“不会啊,在想什么呢,天……我还没糟糕到这个程度吧?”
难说……
“……真的吗?悟?”我哽咽地问他。
他哽得说不出话来,大受打击,看起来又气又笑,“真的,天呐,女人都这样吗?你用这幅样子泪眼朦胧地说话简直像恶魔一样。”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敷衍地抹了一把泪,“我早餐还没做,你留下来吃早饭吗?你吃过没?”
真是……基调奇异的谈话。
像是某种崩坏日常的前兆。
“没呢,”他自然地回答,随意地瞥过案板,撤身,看着我情绪好了点,声音平静地应答,“等会儿下来做吧,我上午没课,学生这两天休息。我吃双层三明治,少放生菜。”
“嗯,刚好做了你带走点吧,我没胃口,食材准备好不用都浪费了,”我把头发囫囵地扎起来,低低应声,跟在他身后,迈上了楼梯。
为什么一直等着他来呢?
明明我自己……也可以问的不是吗?
陌生的丈夫。
总是有随时可以杀掉我的气息。
这并不是个赌气或者可以撒脾气的时候,对着陌生的危险对象尤其不可以。直觉如此告诉我。
如果他来的话……
抬头望向缓慢登上台阶的修颀身影。
我心里渐渐地涌起安静与悲伤的情绪。
……应该就没关系。
可是…明明是我的丈夫。
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需要找别人来陪伴呢?
四
阳光明媚的早晨。
除了一切都反常的心情,都挑不出错误的美好日子。
自从阶梯在二楼的地面站定,走在楼梯尽头的友人便冷静地停下了脚步,我疑问地抬头,触及他紧绷的下颔线和冰冷直视前方的目光,便僵硬地没有动作。
“怎……么了吗?”
甚少见过这样冷峻清冷的友人,不说话时,他看不出情绪地释放着难以忽略的压迫感,几乎是另一种极淡的陌生。
“拉着我的手。”他平静地出声,沉稳的无机质声音从上方传来。
“欸……欸?”我没搞懂他突如其来的转变。
看着
他墨镜后冷蓝澄澈的眼,微微地俯瞰下来,小幅度地偏头,洒下微凉又不带情感的弧光,几乎没有犹豫,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他递来的掌心。
被紧紧地握住了。
像捕食昆虫的肉食动物分泌甜蜜的琼浆,握住时,有着瞬间被紧扣住无法离开的窒息感。
脚步向前走了两步,我感觉到手心传递来的薄汗。
来到居室的二楼,视野转换时,我看到小客厅内、正对着我和友人,手里拿着一本家庭相册、颇为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的丈夫。
他的头发随意地解下来,齐肩微卷的墨黑发有着优美的层次感,穿着领口宽大的衬衫、露出轮廓清晰的锁骨。
发丝蜷曲着贴在脸庞,低头翻着相册的样子颇为漫不经心,看到一页,甚至长长地“欸——”了一声,颇为意外,或者说冷淡的不可置信。
骨相挺阔优越的丈夫微微垂着眼,侧颜恬静又慵懒。
注意到阶梯口处的动静,才不紧不慢地翻完最后一页家庭相册,缓慢地偏头,似笑非笑地看来。
“呀,悟。”他含着笑,语气悠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完全……不一样的气场。
虽然说话的声音、语调、甚至与友人打招呼的方式都是那样的熟悉、不、甚至于客观地没有改变,就是夏油杰没有错。
可是…
总觉得哪里不对。
“啊,杰。”
友人声音冰冷地道,想在应答,又想在叫他的名字。
丈夫的视线轻盈地落在我紧张地握着友人的手的画面,分不出喜怒地,“呀,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呢。”
怎么……
我的脸色苍白。
为什么?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语?
完全不在乎吗?怎么能够这样悠然地打趣我和他的挚友?就好像我完全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物品般……抱着我们的家庭相册、我们之间相处的回忆——说出这样的……不可饶恕的话语……
指间合握的部分微微松动,我难以掩盖指尖的颤抖。
友人的目光冷下来,长方形的圆弧墨镜架在鼻梁上,随着微微偏头的动作滑落到末端时,露出冷淡的晶蓝溢色。
瞧不出是否动怒或者其它,他只是缓慢地拖着音调,“喂…你…也稍微注意点措辞吧?”
目光在我和友人的脸上巡视了一圈,丈夫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尽管压低着声音,依旧从喉间溢出低沉的笑意,甚至喑哑。
“真是……梦境一样,啊呀,抱歉抱歉,忘了我已经结婚了。”
他缓慢收笑,点了点额角,慢条斯理地使起坏、说出残酷的话来时让心惊胆颤,让人想起一口口地吞掉蛋糕时的温吞和冷淡蚕食。
“现在是什么?我们三个人要一起愉快地出游吗?”
他微微叹气,把膝盖上的家庭相册放在玻璃茶几上,盘着腿的姿势微微前倾,发丝随着动作垂在胸前,含笑地瞥过,和我四目相对。
…要……被杀掉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随时可能被杀掉的恐惧感…
好陌生……
如果这个时候开口回答的话,一定会立刻死在这里的。
掌心传递来坚实的暖意,被反握着,顺着主人的示意,我僵硬地从跟他手臂传来的轻微牵引力度,从并肩的状态挪移到他的身后。
“喂……在说什么呢你,你这家伙……疯了吧。”
友人冷下情绪,毫不掩饰言语里的利刃,我感受到他冰霜般的语调里的不悦,“…那是什么眼神?你脑子真的坏掉了?”
友人偏着头,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反常的挚友。
“嗯——”沉吟着,丈夫居然在这样可怖的、令我都觉得陌生的友人面前认真地摆出了沉思的神情,“脑子坏掉了?嗯,大概吧,但事实上,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哦。”
友人沉静的语调里夹杂着隐秘的试探与几分生疏的警惕,看着状态完全不对……但各个信息、都证实他确实是自己的挚友的男人。
静了几秒,对他含笑悠然状态露出几分睥睨的厌恶,他的语气不掩嫌恶,甚至有些嘲讽,“你不是碰什么违禁品了吧?……把你的脑子抽坏了?”
“哈,”丈夫不禁失笑,肩膀都在微微地颤抖,“呀,真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好怀念啊……我都有些恍惚了。”
……
微妙的、不舒服的感受。
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地落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被五条悟握着手的话。
或许连目光都不会施舍给我吧……
好恨……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明明可以跟友人谈笑风生的、明明可以露出那样熟稔的表情的……为什么、为什么唯独对我那样的冷淡?
如果只是冷淡的话也不会这样的难过,那样的眼神…完全是看不可回收垃圾的眼神吧?不……比那样还要轻、甚至不愿意多看两眼、被当成了什么设定一样的附属品……
就算是厌倦我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没有理由这样地忽略我、用那种眼神和不尊重的方式对待我……
“……”紧紧地握着友人的手,指节都泛白,几乎宣泄着心中浓郁的不甘与恨意。
“嘶——”
银发的男人吃痛地动了动手指,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过头来,“好痛啊……真是要夹死我吗?我死了的话……梦光…”
埋怨的话哽在喉中陡然停滞。
偏眸转来的视野里,挚友的妻子微微低着头,被长发遮掩的阴翳隐没在稍暗处,看不出确切的表情。
低垂的长睫遮住瞳眸中,是浓郁深沉的空洞,整个瞳色都被蒙上一层阴鸷的黯淡了般,颜色深了一个度。
这个样子……
节骨分明的指节处传来的挤压攥紧力度还在逐渐地施加。
从身旁不可忽视地阴郁的黑雾气息,潮湿的、阴郁的情绪,恍若实质般朝着这边蔓延。他咬着牙,低哑地骂了一句。
看清她无高光的双眼,几乎没有犹豫地猛地回头,年轻的咒术师朝着状态不明、甚至挑眉颇有兴味地看好戏的挚友吃力地低声吼道:
“痛痛、快点过来帮忙啊…来道个歉什么的…你这家伙——嘶!”
“欸?不关我事吧?”丈夫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很欣赏的样子,“我道歉?什么嘛,我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吧。”
“你他吗……”
煽风点火的话语,完全没有在意低着头看着地板的女子状态。
感受着身旁愈发浓郁的不妙晦暗气息,手仿佛都要被这令人窒息的魄力折断在柔软白皙的指间,银发术师回头,不妙地,颇有危机感地,低声催促:
“少说点呐,赶紧过来啊!痛痛痛、我快死了——我死了你这家伙也别想好过啊,呜哇!你真的不怕死啊杰,你没想过等会儿你的下场吗?”
在友人的催促下,黑发的术师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没有走过去,而是烦恼担忧地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开口道:“……有点太夸张了吧?我真是完全想象不出来你和女人相处的样子,今天见到真是开了眼了,那简直是个人形咒灵吧……?这样孱弱的力量,随手一挥就松开了,你的无下限呢?还是说这种感觉太甜蜜了,舍不得?”
“疯了吧你,我用
它的话你这个婚都别结了。你要是回过神来一定要割你自己的舌头,我真该给你录下来,”友人吃力地分神,狠狠地瞥过来,带着怨恨,“别说风凉话了,好歹过来…相信我啊…你不会后悔的,要死了要死了!痛痛!”
就在丈夫叹着气走过来的瞬间。
“不用了。”
我缓慢地抬头,松开手。
“糟了……”友人瞳孔紧缩,不妙地想要出声制止我出声,话语将将想要开口时,又神色古怪地停在唇边,在薄唇旁缓慢地消逝殆尽,他的眼神一瞬间很冷淡。
我一字一句地道,语气带着刚哭过的哽咽,眼神空寂,没什么办法地道:
“那就离婚吧。”
“既然这样的话……就离婚吧,我和杰。”
“都已经这样了……”
失落地低眼,“反正…你也不在乎了吧。”
如此说出口,袭来情绪的,是说不出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