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停下要说的话,他耐心地俯下身去,倾听模糊的话语。
宫野尾梦光顺着他的目光抬起脸,眼神失望而悲伤,空洞得如同没有月亮的夜晚,“最后的最后,杰还是说着这样的傻话……”
「为什么?
想要碾碎、想要破坏掉、想要深深地咬进血肉里撕碎……就这样吞噬掉这份悲伤的恨意,连同无法实现的未来一起捣碎在池子里,用嚼碎的力度!最后全部都破坏掉……!
好恨你!
好恨你——!
……
算了
……果然,
还是不要了吧」
——无法控制地,妻子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来。
五
……
这是个寂冷的秋天。
谁看到这样连日的阴雨,濡湿的竹叶都会吐出这样悲凉的话来吧。
长廊的竹子长得非常得漂亮,修长玉立,美观得风过一阵,就像一道优雅的风景。
尽头的阁室内。
“杰,这样说的话……我不就连原谅这样的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吗?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地尝试了。”
妻子慢慢地道,喃喃的语气像在下审判书。
两个人的影子被云雾散却后露出的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狰狞的剪刀,又恍若交缠的梅枝。
……
“……欸?”
手指慢慢地抚上妻子的脸庞的一瞬。
好痛。
……
为什么会痛呢?
想着,教主迷茫地低下头。
不只是心里的疲倦。
还有……
夏油杰愣怔地顺着腹部传来的剧痛僵硬地看去。
视线里的,除了慢慢离开的和妻子拥抱的距离。
还有那把深深插入腹中的尖锐小刀。
“梦…光……”
他艰难地吐出余字。
妻子失望又悲伤地松开手,难过地哭泣,“我不是故意的,杰,因为……是他教我的…说如果我想念他的话就这样做…”
居然——说…不是故意的?
瞳孔逐渐放大。
真是、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确实发生了什么的。
怎么……可能?
还有……这把刀。
快得令人不可置信的麻痹感,就像在汲取血液一样,插/得太深了,以至于甚至来不及取出,就顺着上头的诅咒产生了眼前泛黑的眩晕……甚至视线都已经开始模糊了,明明还没有眨几次眼的。是什么咒具吗?她从哪里得到的?这样的力度,究竟是多大的决心才能这样不犹豫地捅过来?
梦光——
“梦光!!”
鲜血迅速地从身体里被拖拽出来,比起距离死亡的绝望渐渐蔓延,更加令人恐惧是即将失去什么的流逝感,随着鲜血的流失,一同涌上心头。
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倒不如说绝对会死。诅咒在反噬,就这样死了的话……
……会失去她的。
艰难地、用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她的手。
“为、你为什么?”
咬着牙,他的脸色苍白,眼角殷红,按住她的肩膀。
两人一起倒在铺了柔软地毯的地板上,墨发如山水画般交织。
他修长的手因为忍耐而青筋暴起,移到她的脖颈上时,唇间溢出破碎的话语,“我……”
妻子小声地哭泣,没有挣脱他用尽力气攥紧的手,似乎做好了被他杀掉的准备。
看着胆小的妻子,他兀地,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又似乎是对自己的嘲讽。
腹部的疼痛让他额头溢出冷汗,显得这声笑格外诡谲。
诅咒逐渐蔓延到了整间屋子。
在术师的眼里,这里就像修罗地狱一般,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扭曲画面。
这其中最显眼的、最干净的。
是……我的梦光……
为什么在这样拥挤的、被黑暗布满的画面里,她还是这样的美丽呢?
梦光……
要掐下去吗?
罕见地迷茫、出神地望着她鸦青色铺散在地板上的墨发。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般,“啊,这样下去的话,不需要我动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被诅咒勾连的两个人。
作为被爱诅咒才能够活下来的她,如果没有主体可以爱的话……
“你恨我吗……?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样胆小的妻子。竟然做出了这样的觉悟?
想到这一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的眼睛,艰难地支起上身,想说出什么诅咒的话来,“你…”
最后咬牙脱出口的,却是令人感慨的脆弱话语,“不行啊,梦光,不可以杀掉我啊,这样下去你死掉了怎么办呢?”
松开一只手,抵在她的指间,他费力地摸上她纤细的手指,“把、把戒指取下来,用这把刀切断尾指的话……还来得及。”
梦光,梦光。
如果她死掉了的话。
心脏处传来快要让大脑都宕机的疼痛与酸痛感。
连呼吸都裹挟着无法思考的痛苦。
……
取不下来?
为什么?
“杰,杰……”宫野尾梦光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庞,“说话啊,你不说话的话,我好害怕、”
因为感觉要死掉的关系吗?
总觉得,
好想恨她……但是。
比起她的死亡。
「如果她能够幸福……
我会先掉眼泪吧。」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酸涩的感觉重新填满心头。
“我在这里。梦光…别哭了。”他沙哑地开口,“天,你真的是……你恨我吗?”
她摇摇头,依旧呼唤道:“杰…杰?”
“我在、别喊了,头痛死了。”看着她摇头的动作,他内心竟然涌出一份扭曲的欣慰与愉快。
如释重负般,他颓然地松开钳制住她脖颈的手,翻到电视柜的一侧,“我要死了吗?在这个时候?天……”
说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杰?”
喊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拿起刀来再捅我两下吧。
虽然……还有机会。
咒力还能够支撑忍耐一定的时间,如果从这里能够勉强地走到长廊那边的话…或许——
太惊讶了,所以没有冷静下来。现在仔细想想的话,也只是那种濒死感淹没了理智而已。
这样的伤…
“杰……?”
犹豫的语调,妻子缓慢地抚上自己的脸庞。
这个眼神——
不是看我的。
更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
欸?
无法思考。
这种感觉……不是死亡。
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从刚刚开始,呼唤的对象……就不是我。
啊。
是这样吗。
匕首根本就没有致命的效用,只是某种用血打开通道的工具而已。
从哪里得来的呢?
隐藏得这样好,或许是因为我根本没设防的缘故吧。
因为诅咒而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梦光,如果不爱着“我”的话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一开始就是凭借着“梦光要爱我”的诅咒连结在这个世界的,在签下契约后,就算坦然地承认爱也可以留在这里。
但如果……一旦产生了
“如果能够让她活下去、不爱我也没关系的”
的想法的话——
不就算是自我放弃了吗?
呼吸缓慢地悄然停滞。
紫色的瞳孔在彻底换散前一瞬紧缩。
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想法,荒诞可笑地像点燃的线香被火点吞噬
——为什么、我不能够让她获得幸福的话,又为什么让我遇到她呢?
那样令人嫉妒的……咫尺可得的人生。
我……没有好好地握住吗?
「明明我那么想让她幸福的。」
我们的婚姻,我们的爱情……我们的
……
戛然而止了。
六
……
寂静的暗室。
长廊外响起簌簌的竹声。
风的声音寂冷。
“啊,终于回来了啊。”
暗室的正中央,已经失去呼吸的年轻的教主缓慢地重新抬起头来。
他微微眯眼,抬起指腹,慢慢抹去脸颊旁的血迹,“什么你们的,这样自大的话也能够说出口,恶心死了。”
虚化的视线重新凝聚,打量着狼狈的房间,他不赞成地哀叹,“天,搞得乱七八糟,这个神经病。”
稍微地坐起身一点,俊美的男人修指点了点额角,“虽然我也会痛,但是……抢占别人爱妻的人就是捅捅才长记xìng • ba。”
嗯。
回来了啊……
说话间,难以抑制低沉的喘息中,他感到一种逐渐被满足溢满、现实存在的扭曲快感,隐秘地随着伤口的痛苦而蔓延。
「被选择的感觉果然很好」
狭长深邃的长眸舒缓地合上,慢慢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条,他若有所思地,利落地拔出腹部的匕首。
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匕首从苍白的、关节泛白的修指滑落,落在厚重温暖的地毯上,几乎无声。
只有血迹狰狞地展现出他轻描淡写的痛苦。
深深而缓慢地呼吸,他缓缓睁眼,朝着茫然低头、看着手上血迹的妻子露出一个温和的、有些着迷而出神的笑。
“有好好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呢,梦光。我真的——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