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院吃的是大锅饭,大队按工分分粮,不管赚多赚少差不多都能吃个半饱,几乎没有人说闲话。
但那是正常情况,现在则不同。开春后地里的活一下就多起来,一年里从这会儿到秋收正是赚工分的大头,而顾莞宁却在养病。
养病的顾莞宁没法上工,赚不到工分,每天还要照常消耗粮食,自然就有人心里不舒服。
集体劳作养懒人,但不养闲人。
“怎么样,烧退了吗?”来人是和赵红英关系很好的隔壁屋知青柴瑞云。
赵红英摇摇头,双眉紧锁满面愁绪,“一直都在烧。程营长弄来的药也没剩几粒了,我担心……”
莞宁可能熬不过去。
柴瑞云神情担忧,“要不,送莞宁去大医院吧。”
赵红英也有这种念头,但是,“大队长向来觉得咱们知青麻烦,可能不想帮这个忙。”
前几天送莞宁回来,大队长气呼呼的,指责知青不服从组织安排,看那样子在心里又添了一笔账。
“这个药能托程营长再弄来吗?”柴瑞云碰了碰顾莞宁的额头,不像之前那样滚烫,但依旧比常人温度高。
赵红英叹一声气,“明天上工我去问一问。”
“问什么问?你当程营长是观音菩萨还是你爹你哥啊,西药有多贵你不知道?我看顾莞宁就是个短命鬼,这么多天还没好也没几天活了,这就是不服从组织安排的下场!”
刘晓玲又来说风凉话。
跟她同出同进的知青郑妙琴拉一下刘晓玲,“晓玲,别那么说。”
刘晓玲温声道:“小琴你就是心地太善良,顾莞宁不上工吃的粮食比咱们上工的还多,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旧地主家都不敢这么吃,这是资本主义大小姐做派!”
刘晓玲站起来,打开屋门,站在门口高声喊道:
“她是海市来的大小姐,她不做工也有饭吃,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少了她那份粮食能饿死!”
赵红英一下就急了,“刘晓玲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和郑妙琴三天两头生病请假大家都没说过什么,凭什么莞宁病的连炕都下不了还得去上工?”
柴瑞云也说,“吃个鸡蛋就叫资本主义大小姐做派了,那有本事你别吃鸡蛋,你叫大家也别吃鸡蛋。”
刘晓玲冷笑一声,在院子里喊:“大家都过来看看,顾莞宁不上工吃白食!顾莞宁顾知青不服从组织安排去河边,落水生病那是她活该!凭什么要我们养着她?”
其他屋的知青陆续来到院子里。
不想让事情闹大,有知青就劝道:“顾知青病了,大家多体谅体谅。”
有人不服,“我体谅她谁体谅我,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还能一天一个鸡蛋,我连饭都吃不饱。”
赵红英气得脸色涨红,胸膛不断起伏,环视院里一圈的知青。他们神情漠然,仿佛眼里只有那一个鸡蛋,全然不管朝夕相处的同志的死活。
赵红英心间涌上无助和迷茫,莞宁只病了不到半个月大家就这样的态度。他日换成自己,是不是一样属于被抛弃的那个?
她当成家人的同志,有朝一日只会把自己当累赘。
春寒料峭,赵红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顶直直浇下,心口像破了个大洞呼呼漏风。
早在刘晓玲把门摔在墙上那一刻,顾莞宁就清醒过来。此时忍不住裹着军大衣艰难起身。
柴瑞云连忙上前扶着她,“你还病着就别动了。”
顾莞宁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碍事。”
见顾莞宁醒来,院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知青快步到宿舍门口,“莞宁你醒了,好些了吗?”
顾莞宁瞥他一眼,这位男同志叫徐文理,是来自京市的知青。落水那天她被送回来,徐文理就在其中。
“多谢徐大哥关心,好多了。”顾莞宁脸色惨白着,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郑妙琴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一圈,低垂着头不甘地咬紧下唇。
大开的房门涌进寒风,顾莞宁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我刚来前进大队,还没怎么上工,手里没有工分也没有粮食,多亏大家不计较养了我这么长时间。”
看着顾莞宁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院里许多知青羞愧地低下头,他们刚才的表现可不叫不计较。
赵红英坐到炕沿上,又给顾莞宁裹了一层被子,“病还没好就敢起来,不要命了!”
喉咙泛痒,顾莞宁咳嗽起来就没完。
听在知青们的耳朵里,这才知道顾莞宁的病情没有半点作假,她可能真的不大好了,而不是装病为了逃避劳动。
“顾知青你好好养病,大家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有什么事先把病养好再说。”
“顾知青,抱歉。刚才我……我以为你是装病……”
毕竟知青院里就有两个前车之鉴,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人下意识朝刘晓玲和郑妙琴看过去。
郑妙琴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刘晓玲凶狠地朝那人瞪回去,破口大骂:“你才装病!你全家都装病!”
“你们都被顾莞宁那副狐狸精样给骗了!她就是想白吃不干!”
顾莞宁重重咳嗽一声,忽然笑了:“说来,我还得感谢刘知青。”
刘晓玲狐疑地望着顾莞宁,“谢我?”她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好事。
赵红英连忙拉住顾莞宁,低声道:“你糊涂了,你落水她刘晓玲还有一份功劳,我让刘晓玲转告你不要去河边,她是不是没和你说?”
顾莞宁对赵红英摇摇头,用口型回答她:“我知道。”
赵红英一头雾水,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感谢她?
顾莞宁笑笑没答,反而继续感谢刘晓玲,“那天本该我和刘知青捡柴,她肚子不舒服,便只有我一个人上山。”
柴瑞云大声嘀咕一句:“到底是谁在白吃不干,每次劳动不是肚子疼就是头晕。”
刘晓玲两眼冒火,叉腰就要骂,被顾莞宁再一次打断,“我捡柴回到知青院,看到郑知青在照顾刘知青,给刘知青煮肉汤挂面。”
屋外头院子里一个女知青闻言拧起眉头,语气不悦地质问:“郑妙琴,你不是说自己头晕要回来休息吗?回来给刘晓玲煮面条?”
“刘晓玲肚子不舒服能吃肉?我看是你自己要吃吧!”
郑妙琴心里直冒火,恨不得冲过去给那个女知青左右两耳光,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做不到跟刘晓玲一样泼赖,只能站在原地涨红着脸,眼里噙着泪水做出一副无助可怜的样子博取同情。
有些男知青心软想打个圆场,还没开口顾莞宁又找准机会说话了。
“我拎着鞋子打算去河边,是刘知青提醒我,郑知青就在一旁,她也听到了。”
赵红英满面疑惑,目光不停在刘晓玲和郑妙琴两个人身上来回。不对啊,那天她听到这两个人说悄悄话,分明刘晓玲和郑妙琴就没把水库放水的事情告诉莞宁。
刘晓玲三角眼一眯,心里算盘打个不停,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真的说过那话,只想到有可能挟恩图报让顾莞宁也给自己每天一个鸡蛋,脱口而出:“对!”
“我好心提醒你,你不听,落水那是你活该!”
刘晓玲一脸得意洋洋,“小琴你给我作证。”
郑妙琴却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面对刘晓玲的催促,她扯起嘴角干笑两声,点头道:“啊,嗯。”
赵红英不太相信,转而问顾莞宁,“她们真的说了?”
顾莞宁点头,“说了。刘知青提醒我要小心。”
赵红英等了半天没等到下面的话,忍不住问:“就没了?”
郑妙琴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向顾莞宁,只见她笑意盈盈,一张好看的脸哪怕病色加身也掩饰不住娇俏清丽。
“是呀,没了。”
赵红英脸色沉下来,声音带着冷意,“也就是说,她们只提醒你要小心,却没有明说水库要放水大队规定不要去河边。”
赵红英话音落下,知青们哗然一片。
这简直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