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顾莞宁面前丢面子,接下来几天徐文理都没往顾莞宁跟前晃悠。
顿时,顾莞宁感觉天更蓝了,云更白了,连上工都更有劲了。
五月的天,太阳刚升起来前北江省的风还是凉的,夹杂着来自大山的水汽,迎面打在顾莞宁的脸上,冷得她忍不住缩缩脖子,裹紧了外套。
今天该她值日,晨起比以往早,要赶在大家都出来前把院子打扫干净。
前阵子塌了一面的墙修修补补,高度和左右还不能齐平,顾莞宁一米六大几的个子踮着脚都能看见外头。
前天还没这么高,土墙只到顾莞宁膝盖的高度。
昨天大队长过来瞧了一眼,催促男知青们赶紧把墙补好,免得夜里睡觉不踏实。
万一山上有野兽冲下来,可有这一院子的知青们受的。
吓得大家饭也不吃了,赶着天黑前那一个多小时把墙补到了现在的高度。
不过照顾莞宁看,这种能被风吹塌的土墙恐怕也拦不住凶猛的野兽。
院子挺大,地面上零零散散撒着落叶,顾莞宁一遍扫下来,额头上都冒了层薄汗,太阳也露了头。
几个屋里都响起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和说话声。
负责烧饭的知青们最先出来,奔到灶台旁烧火烧水。
知青院不是人人都会做饭,也忘了最先前是怎么开始的,反正顾莞宁只需要每个月上交几个工分给做饭的知青,就能吃到热乎的粥和菜。
顾莞宁把扫成堆的落叶铲到灶台旁。
烧饭的女知青瞥她一眼,用烧火棍拨一把树叶捅到灶膛里,搓搓脸问道:“今天还煮鸡蛋吗?”
“今天不吃了。”顾莞宁蹲下去,伸手烤烤火。
她吃了快俩月的煮鸡蛋,再不能吃下去了,不然要吐的,前几天打嗝顾莞宁都觉得有一股煮鸡蛋的味道。
早饭是一根蒸白薯,顾莞宁就着热乎的糖水吃下去,开始琢磨着要改善改善伙食。
大姨寄来的肉脯剩得也不多了,上辈子这东西就是她想东西时手边放着的小零食,一天能吃一包。现在省着吃了一个月,顾莞宁认为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
下工后,她终于忍不住,解决掉了最后三片肉脯。捏着空空的油纸包,一瞬间顾莞宁馋得想把这纸包送锅里炒一炒,好歹也算盘荤菜。
旁边坐下一人,顾莞宁扭头,“红英姐,大队长跟你说啥了?”
今天下工顾莞宁是和别的知青一起回来的,赵红英被桂花婶子喊走,说是大队长有事找她。
因为之前桂花婶子问她要不要和程营长相亲,她还没给答复,但实际上心里早有决定,就心虚地没等赵红英。
赵红英双眉紧锁,闻言长叹一声,“大队长说,让我负责招生。”
“招生?”顾莞宁偏头想了想,“是去别的大队招生吗?”
“可不是。”赵红英摇摇头,看起来颇为苦恼,“大队长说,这半个多月去程会计那里报名的学生不足十个人。”
顾莞宁震惊,“不到十个人?是咱们整个大队报名的人数?”
“对。”赵红英抬手捂住额角,一边说一边摇头,“还全是男娃。”
顾莞宁:“……”
她同情地看着赵红英,“那这可是个苦差事。”
上辈子她家境优渥,生长环境简单,爸妈两边往上头数的长辈都不重男轻女。但是社会新闻和影视剧里面天天都有,顾莞宁多少也了解些。
“大队长交代,至少要招两个班的学生,一个班二十人。”
不夸张的讲,赵红英听到这个离谱的要求时,一瞬间想打退堂鼓。
顾莞宁想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干巴巴道:“说不定下一年报名的学生就多了。”
赵红英面无表情看着她:“……”
顾莞宁立马合上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我不说了。”
没一会儿,顾莞宁忍不住道:“其实,你可以把招生这项条件加入老师的考核中。”
怎么也是照顾自己颇多的老大姐,顾莞宁认真地替赵红英想办法。
赵红英眼睛一亮,“你是说,发动其他知青一起招生?”
顾莞宁点头,“还有,我觉得最好再办一个讲座……不是,再开个动员会。”
赵红英一把抓住顾莞宁的胳膊,像抓住自己事业的希望一样,“仔细跟姐说说。”
顾莞宁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堆主意,滔滔不绝一番。总结下来就是发动一切可能发动的力量,对社员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利诱之以饼吊之。
实在不行,那就不要脸了,逼着大队长去有孩子的社员家里撒泼。
赵红英:“……”
她沉默两秒,“后面那个办法就算了。”
不过,顾莞宁有些好奇,“队小的学费贵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赵红英猜测,“大队长是本分人,应该不会太贵。”
她又道:“我还不清楚各家不送孩子报名的原因,但是学费应该算一项。”
这是个一针一线都值得计较的年景,读书固然好,却是个投资高风险大一时半会儿还见不到好处的项目,都不如让孩子下地赚几个工分来得实在。
第二天赵红英就去趟大队部,把顾莞宁提的几条建议拿出来,跟大队长和程会计商量了商量。
听完,大队会计程长义先投了赞成票,“顾知青果然是大城市来的,脑子就是活,招生的事我跟大队长也一起参与。”
程长顺抽了口烟,愁眉不展多日终于笑了一次,“先试试。咱公社的小学有两所,一所在公社,一所就是咱新建的队小,开门红要是红不了,咱队小就废了,到时候我这张老脸也没法搁。”
赵红英笑笑,她其实还有别的想法,“大队长,您觉得咱队小也去别的大队招生咋样?”
“远的不说,上游的白河大队跟建业大队比咱们前进大队距离公社还远,去公社念小学不如来咱队小。”
程长顺动作一顿,捏着烟陷入沉思。
程长义高兴地一拍桌子,“怎么就不可以了?我看可太行了!”
“长顺,公社小学一学期的学费是三块钱,咱们队小只收一块钱,而且咱们队小的老师至少有两位是高中毕业,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程长顺瞥一眼跟个傻子似的程长义,立马给他泼一盆冷水,“你想得太容易了。”
“咱队办小学的事我跟书记争取了三年,你看看公社其他大队咋干的?丰收大队赵有庆不提,净给我使坏,别的大队也没安好心,巴不得我这队小废了。”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同是大队长,我一马当先地办了小学,再给组上两三个班,你看到时候那些人得急红眼。”
程长顺在心里摇头,要是都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当然没那么多顾忌,但现实是我没有的你也不能有。他搁前进大队这一亩三分地折腾折腾就算了,折腾到别的大队长跟前去,那是且等着结仇呢。
“不过,赵知青你说得也有道理。”程长顺烟瘾大,抽完一根立马又卷了一根,“别的大队就算了,李家庄大队的大队长跟我关系不错,回头我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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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工,程长顺和程长义就来了趟知青院,当着大家的面宣布把招生算进了队小老师的考核中。
说实话那么两本薄薄的课本,这些天知青们都啃得快吐了,而且简单的东西跟大家也拉不开距离,已经有人开始琢磨着要从别的方向使使力。
顾莞宁就听说了,男知青那头有人寻了葫高粱酒,正等着近几天给大队长送过去呢。
大队长宣布完的下一秒,顾莞宁就见那男知青脸色垮掉。
她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新增了一项比拼任务,这段时间逐渐平静下来的知青院又热闹起来。
柴瑞云斗志昂扬,大手一挥,“看我给它招进一个班来!”
顾莞宁:“……”
她埋头干饭,不出声。
顾莞宁是不打算当这个队小老师了,说起原因,最后都得怪她自己。之前提议的那些条条框框的任务,限制住了别人,也限制了她本人。
一、深入社员家中积极展开招生任务。
顾莞宁没到社恐的地步,可也没到社牛的水平,招生工作总结起来就是没话找话,她没话的时候就是死鸭子,张不开嘴。
二、动员大会上准备激情昂扬的演讲。
这年头对普通人的政治敏感度要求也特别高,她一个上辈子来的最好还是别掺和,万一再因为宣扬错误思想被抓进去那就太惨了。
后面还有三四五六,反正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等着,总能忽悠社员们把小孩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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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纯拼厚脸皮的考验,有像柴瑞云一样激动得跟打了鸡血复活一般的知青,也有不少跟顾莞宁一样立刻就麻爪了。
有些人硬着头皮也要上,有些人就干脆歇了心思。
而有些人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次日晌午,郑妙琴急急慌慌去找程继昌,为什么这么要紧的事情程继昌没有提前告诉她一声?
一般不上工的时候,程继昌会和大队其他还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们凑在一起,常活动的地方在水渠不远处的土坡上。
郑妙琴脚步匆匆。
这阵子她和徐文理打得火热,早就把程继昌忘到后脑勺去了,到现在才发觉已经有段时间没跟程继昌见过面。
郑妙琴咬牙,越想越恨,越想心口的火气越大。
就程继昌这样的还想娶她?
没文化没学历没家世没长相,还没脑子没本事,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谈个对象连一天一个鸡蛋都舍不得给她。
这么些天她不去找程继昌,难道程继昌就不晓得过来找她?
还是说程继昌在跟她摆架子?
郑妙琴扯起嘴角,讽刺地笑了笑。程继昌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德性?他有什么资本摆架子?
过了水渠,快到土坡的时候,郑妙琴停下步子,深呼吸几下整理表情。
愤怒换成微笑,郑妙琴笑盈盈地走过去,朝土坡后探头,声音甜腻,“继昌哥在吗?”
土坡后的一群人扭头看过去,闻言面面相觑。
赵麻子往地上唾一口,扯着嘴啧了啧牙花,眯缝眼闪着精光通身打量郑妙琴。
“不在,你找他干啥?”
察觉到赵麻子眼神中的不怀好意,郑妙琴下意识皱起眉,低垂的眉眼里满是厌恶。
程铁柱瞪赵麻子一眼,扭头笑着对郑妙琴道:“继昌不在,郑知青你找他有事?”
郑妙琴咬着下唇,面上为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犹犹豫豫问:“那继昌哥什么时候来?”
程铁柱挠挠头,“郑知青不知道吗?大队长给继昌在县城厂子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早半个多月就不在大队了。”
郑妙琴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错愕和愤怒,声音不自觉拔高,“什么?”
“程继昌进厂里当临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