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来不及吃饭,冯秀芝给装了几块糕点和糖块,“让大夫给好好瞧瞧。”
跨上自行车,程砚洲转头道:“知道的,外头风大,娘你回屋休息。”
车子颠簸得很,顾莞宁吃东西差点噎到,忙灌了几口水才缓过来,然后就不敢再动嘴。
一路风尘仆仆,穿过县城,来到县城北边一个大队。
到村口时,程砚洲停下,重新给顾莞宁绑围巾,围巾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叮嘱:“一会儿别露出脸。”
顾莞宁问:“那你呢?”
程砚洲拆下自己的围巾,也遮住半张脸,“我这样就行。”
顾莞宁这才发现,他的衣服灰扑扑的,打了许多补丁,跟平时根本不一样。
进了大队,自行车放在本队一个社员家。
也不知道程砚洲是人缘好怎么的,那社员他竟像认识。
这个大队也有山。
那社员给程砚洲指路,“山东头,山脚下的牛棚里。”还嘱咐道:“最近有检查组下来,程哥你小心,别待时间长了。”
顺着社员指的方向,顾莞宁朝那边看了一眼。
牛棚。
那就是被下放的坏分子。
怪不得要小心。
一路上程砚洲都刻意避着人。
还没怎么靠近,顾莞宁看见了牛棚。那是一处低矮的木板……屋子,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屋子,转到正面来,连门都没有,只有一扇像是栅栏一样同样低矮的小门。
高度堪堪到顾莞宁的膝盖。
牛棚的高度甚至都没有程砚洲高。
站在门外,顾莞宁对牛棚里的情况一览无遗。
敞开的牛棚里睡了四五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些人脸色枯黄腊瘦,眼神黯淡无光,表情麻木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顾莞宁和程砚洲没有进去。
看到两人,牛棚最边上躺着的人动了动,露出护着的一个小小人影。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一个大脑袋四肢纤瘦皮包骨的孩子。
瞧着像是爷孙两个。
爷俩手牵手走出牛棚。
“去别处说。”
老人的声音粗粝沙哑。
程砚洲牵着顾莞宁往山上走。
一段路之后停下来,他和老人去一旁商量。
顾莞宁和那孩子被留在一处大石头上。
那个孩子小小一只,目光明亮单纯有神,却瘦得皮包骨头,纤细的脖子顶着大脑袋,不禁让人担心能不能撑得住。
顾莞宁下意识就摸向兜里的栗子饼,拿出来递给他。
那孩子眼睛一亮,两瓣嘴不停动着,目光紧紧盯着栗子饼,呼吸都粗重起来。
可他却没有伸手拿。
反而将两手背到后面去,拧着肩膀死命控制着冲动。
顾莞宁直接将栗子饼塞到那孩子嘴里,他便再也顾不得,掏出手像抢食一般把糕饼塞进去,却也不怎么嚼,捂住嘴就想直接咽下去。
顾莞宁:“!”
“你你吐出来!”
她见这孩子都要翻白眼了,粗红着脖子死命把糕饼咽下去。
顾莞宁不知道怎么办,抬手想去捋孩子的后背。
“我来吧。”老人粗哑的声音响起,走过来大力对着那孩子的后背捋几下。
糕饼终于咽下去。
那个孩子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顾莞宁,“你给他吃的?”
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充满心虚,程砚洲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顾莞宁拧着手,“是……是我。”
她也没想到那孩子连嚼都不嚼直接就咽,那栗子糕有火柴盒那么大呢。
老人没说责怪的话,“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顾莞宁转头去看程砚洲,见他点头,才伸出手来。
三指搭在手腕上,老人半眯着眼睛,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来,不多时他道:“换另一只。”
良久,他收回手,看程砚洲,“去别处说。”
等两人离开,那孩子悄悄摸到顾莞宁跟前,两眼睁得大大的,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顾莞宁会意,从兜里又摸出一块糕点来。
那孩子伸手就想拿,顾莞宁躲了一下,她跟那孩子商量,“你不能直接咽。”
谁知那孩子却摇头,不甚熟练地张口,“我、不、不吃,给、给爷吃。”
探身远远瞧一眼那两人,顾莞宁干脆把油纸包拿出来,连同那块栗子糕都给这孩子。
当做是报酬吧。
不远处。
程砚洲眉心紧紧蹙起。
老大夫缓缓道:“她亏了根本,即便好好将养也于寿数上有碍。”
程砚洲拿出准备的钱票,“您尽管开方子。”
老大夫撸起袖子,“纸笔。”
程砚洲递过去。
老大夫写完一张方子,将要停笔,扭头看了眼大石头处那俩人,他垂下眼睛,又接着写了几张。
“按照上面的症状对症吃药。”
程砚洲收起来,“谢谢老爷子。”
目送顾莞宁和程砚洲下山,老爷子低头看着孙子,“吃吧,吃完再下山。”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比较安静。
顾莞宁挺不习惯,明明程砚洲总是没话找话。
“程砚洲,老大夫说什么了吗?”她问。
话音落下,顾莞宁伸着耳朵,好半天都没等到回答,她扯一扯程砚洲的围巾,“程砚洲?”
“嗯?”他像是刚回神,“没说什么,开了几张方子,明天我去药房抓药。”
顾莞宁点头,“那好吧。”
程砚洲:“你乖乖吃药,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顾莞宁:“……”
她不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哄。”
风中传来前面人的轻笑,“可今天刚有人说自己哄不好的。”
顾莞宁捂住耳朵,“我没说,你听错了。”
好半天后,顾莞宁才听他又说:“你乖乖吃药。”
顾莞宁皱着脸,“可是药好苦。”
程砚洲垂下眼睛,艰难道:“那,也没办法。”
“大夫说你身体受寒,南河县城的气候不适合修养,你跟我结婚,去阳市怎么样?”
“阳市也冷,我可以申请调去南省的军区,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暖和。”
顾莞宁歪头去看他,“南省跟北江省离得那么远,你调过去岂不是很长时间都不能回来探亲?”
“说不定我爹娘也愿意去。”程砚洲道。
顾莞宁摇头,“还是不要了。阳市就很好,我听说阳市离海很近。”
程砚洲却坚持,“阳市冷。”
“可是比南河县暖和啊!”顾莞宁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阳市有顾鹤庭,我就不愿意跟你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