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半晌,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贪婪的巡视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温柔低沉,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你希望我做什么?”
叶倾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藏在锦被中的双手下意识的捉紧了床单,咬牙道:“我希望你提议,立高昊为新帝。”
“好。”话音未落,高昱已经快速的应了下来。
她一下抬起了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高昱,后者却别过脸去,俊美的侧脸上浮现了一个伤感的浅笑:“前一世,我身边美人众多,可实际上,我实是爱江山多过美人的。”
叶倾沉默,她自然知道,所以他的美人们,她一个都没动,她干脆利落的从江山下手,显庆帝被敌酋虏获,简直不能更打脸。
他絮絮的又道:“哪怕是到了这一世,一直到刚刚,我都是坚定不移的相信,我是爱江山多过美人的,甚至我认为,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重掌江山,把那个平字换成一个武字,又或者一个成字。”
叶倾咬住了下唇,在今日之前,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认为!
高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你可真狠,你怎么就这么狠呢!”
叶倾忍不住抬头看他,恰好高昱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叶倾的杏眼瞬间睁圆——他的眼圈泛红,眼角晶莹闪过,竟是哭了!
她前后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去了,他的脸越来越强硬,却没有半分示弱之态,哪怕后来瘫痪在床缠绵病榻之时,他也没有半分软弱的模样。
叶倾胸口一阵绞痛,这人得有多伤心,才会毫不顾忌的在她面前流泪?!
高昱泛红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倚仗的,无非是我喜欢你!”
叶倾身体一僵,随即苦笑,不错,她倚仗的,不过是他喜欢她!
他若是对她无心,她死了又关他何事!
高昱说完这句,抿紧双唇,起身就向外走去,在他将要踏出寝宫殿门时,她心中隐藏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明明前一世你死不瞑目!”
就因为她深知自己做过什么,所以才无法理解为何重活一世,高昱会对她如此诡异的一往情深。
“呵呵——”
高昱没有转身,肩膀却一上一下耸动着,仿佛要发泄掉胸中所有郁气,不知道笑了多久,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声应道:“若你有一天,被困在一人身边数十年,不能离开那人方圆一丈之地,每天只能看到她一人,看着她喜悦,看着她悲伤,你也会如我一般,随着她的欢喜而欢喜,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再也看不到其他。”
叶倾睁圆了眼睛,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高昱却已经无意再呆下去,他大步向外走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早做了断。
叶倾顺着床板往下一滑,顺手把锦被拽到了下巴下方,到底是喝过药,又强撑着等到高昱到来,这么一松懈下来,顿觉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的却并不踏实,忘却许久的记忆纷至沓来,有她刚嫁给梁平帝时二人鹣鲽情深的画面,也有梁平帝陪着众美人宴饮而她独坐一旁的场面。
更多的,是他瘫痪在床却勤读不缀的画面,他已经不能自理,却念念不忘胜蛮大计,一心想要开疆拓土。
莫名的,叶倾觉得,这个时候的梁平帝竟比他早年意气风发之时还要吸引人,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画面开始变慢,从连续的播放变成了一帧一帧,乃至到了梁平帝殡天,她惊觉自己居然起了丝丝伤感。
看着他被送入九龙棺中,封棺盖钉,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不对,不是这样,他的棺材根本没有这么华丽,他只是用了一副极薄的棺材,上面还钉了一百零八颗镇魂钉!
镇魂钉!
叶倾一下惊醒,她直直的看着床顶,关于镇魂钉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高昊转述的孝贤皇后的墓中情景,其中梁平帝的棺材被打开了一半,刻了佛家真言的镇魂钉掉落于地。
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索穿过,遗落的珍珠终于被串了起来,叶倾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那些镇魂钉,只怕是真的起了作用,镇压住了梁平帝的魂魄,令他不能转世投胎。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不能转世的同时,也被生生的束缚住了,只能在她身周一丈之内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