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戎本就用兵如神,收归了二十万王师,现在又得了闵钊这员悍将,真真是如虎添翼。
消息传回京洛,原本正忙着争抢皇位,相互陷害倾轧的皇子们纷纷缄默下来,关起门秘密商谈了一夜,勉强最终达成协议,先攘外,再安内。
一番辛苦周旋后,姜琸凭借自己皇太子身份,再加上几位重视血统的老臣倾力支持,力排众议,说服众人由自己继承大宝,登基称帝,改元景泰。
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少不得一切从简,让一贯养尊处优的姜琸异常恼火。
且姜琸虽然即将登基,手里却并没有多少实权,反倒因着为了说服其他几位皇子拥立自己,而亲口承诺出去不少好处,不免处处受人掣肘。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转眼就到了正月里。
傍晚时分下了场小雪,北风紧跟着呼啸了一整夜,房间四角烧着银丝炭,间或爆出细细的噼啪声,倒是十分温暖安逸。
薛妙音玲珑八面,能力卓越,由她司管的妙音坊作为各类消息的往来集散地,地位卓然,京洛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妙音坊都可率先察觉到,姜琸即将登基称帝的事自然也早早派人送往前线。
登基大典就定在明日,算算脚程,姜戎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应当能赶到。
不过,白檀心里终究像是悬了块石头似的,不得安宁,眼看着天就快亮了,却仍然毫无睡意,索性起身,披衣坐在窗前,蹙眉沉思。
中秋一别,与那人已有三个多月未见了,战场上形势凶险,也不知他有无受伤?
姜戎的来信每每都说万事顺遂,无须担忧,白檀听着却总觉得这话不尽不实的,谋朝篡位是何等凶险之事,听影卫说他又时常以身涉险,出阵迎敌,焉能次次平安无事?
拂晓时分,北风渐渐止了,越发显得庭中寂静冷清,连簌簌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白檀左手支着头,眼帘微闭,似睡非睡,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站了起来,飘飘荡荡地来到一处极为陌生的地方,触目只见赤地千里,黄沙漫天,山脉起伏连绵。
正疑惑不解间,远处忽然腾起大片烟尘,乌压压、灰蒙蒙,随着某种动物的狂奔,快速移了过来。
铁蹄所踏之处,声若擂鼓,一时间,就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白檀抬手将刺目的阳光遮挡住,睁大眼睛望过去,霎时惊得头皮发麻,对面赫然是数以万计的高头大马,这些马肌肉遒劲,四蹄有力,带着不服驯的野性,奔跑时鼻端生火,逐日追风。
马背上坐着一群蓬头垢面,额低平而后倾,眉脊突起鼻子扁平的粗犷男人。他们穿着奇形怪状、极为简陋的衣服,凝目细看,分明是树皮草茎编制而成,也有少数身上胡乱系着花纹斑斓的兽皮。
白檀扬起手臂,又喊又跳:“喂!停下来,快点停下来!会死人的!”
对面众人置若未闻,仍然喧腾着继续前进,转瞬间就来到眼前。为首的一匹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仰头嘶鸣一声,跃至半空,前蹄正踩在白檀头顶,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我命休矣!白檀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以袖捂脸,不敢看自己血溅当场的惨状。
孰料,枣红马的前蹄穿过白檀,毫无停滞地落在地上,顿时踩出一个深深的蹄印,紧接着又风驰电掣般跑走了。
白檀一呆,再一抬头,成千上万的马匹奔过来,却又齐齐从他身体|内穿过去。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多看白檀一眼,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白檀舒了口气,站在原地竭力忍耐着,同时也期盼着马群早点过去——虽然伤不到他,但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恰在此时,一支黑褐色羽箭破空而来,箭镞上缠着浸了火油的布条,直直对着白檀的眉心。
白檀瞳孔收缩,大惊失色,高声喊道:“——不!”
清脆嘹亮的啼哭声响起,彻底打破清晨的静谧,白檀从临窗的软榻上坐起身来,急促地喘着气,脸上尚有冷汗涔涔流下,眉宇间一片惊惶之色。
百岁推门进来,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急急追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可要婢子请个大夫过来。”
白檀下床穿好鞋,用温水洁了面,又把绞干净的帕子覆在脸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必了,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白檀走到床边,捏了捏小包子圆嘟嘟的脸颊,笑骂道:“小坏蛋,再不听话,哥哥要打你了哦。”
但是这光打雷不下雨的小包子显然是听不懂的,仍然哼哼唧唧地撒娇,白檀给他穿戴好,又忙着亲亲抱抱,举高高。
一整套动作下来,倒累出满脑门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