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沧澜嗅到了一股轻盈冷香,这味道乃是世上最厉害的调香师亲手炼制出来的烟华香,他曾经在皇宫之中,在他父王身上嗅到过无数次。
墨沧澜对宁非,倒是印象尚存,或者说自他突破了地阶修为之后,原本被隐隐约约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许多事情,都一下子喷涌到他的脑海之中,许多原本断断续续的记忆,都被连贯起来。
他想起很多人,也想起很多事,更是明白了许多道理。
宁非是如今天圣皇朝的九皇子。
宁家当年亦是容氏旧部,且宁家为武将出身,在与魔物对战的时候,出了不少气力,着实一路荣华富贵悉数在怀,乃是统领天下兵马的黑无相,位列三相之一,与大祭司印何似同等地位。
墨沧澜原以为宁家是背叛了容氏,但现下看来,宁非竟敢单枪匹马来到这鸿门宴上,还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面前,做出这副邀功的模样,理应是宁家和这些权臣们,有了什么约定。
宁非是个美人。
而且是个宛若藤蔓一样的美人。
他先天不足,生来便六脉断绝,难以修行,本生在那样一个武将世家,这样的孩子已经注定要被废弃,最好从出生起便杀了最好,然而宁非却得了生母保全,有了一线生机。
此子早慧,幼年时期便知道单凭修为他绝不可能是任何阿兄阿姐的对手,便精打细算,开始研习兵法诡道各种杂说,他得知婆娑秘境有一颗吞下之后便可治愈他身体的奇果,便不知动用了怎样的手段,竟是叫当时那位天道宗的少宗主、萧家嫡次子替他前去采摘冒险。
奇果倒是采了下来,萧家那位天骄却因此陨落,却在临死之前,还要将奇果交到宁非的手中。
宁非吞了奇果,身体果然恢复,至此以后,再无任何事情能够拦住他修为一路提升了。
宁非算是个奇人,且是个不知效忠于谁的奇人。
墨沧澜看着宁非,似笑非笑地捏着杯盏道:“自是记得你,那日你闯入宫中,小小的身子打了那群侍卫,被众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出来见了你一面,只听你说,你要活命,要变强,求我助你一臂之力。”
宁非低眸笑了笑,道:“殿下的记性素来极好,那个时候,家族已经决定将我无声无息地处决,免得为家族留下话柄,我虽不认识殿下,却听人提起过殿下是个心善之人,便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殿下的确救了我一命,宁非这辈子,心里都会念着殿下的救命之恩。”
墨沧澜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只是告诉你,婆娑秘境的阴阳明心果能够治你的先天不足,却并未亲手替你采摘,你若要感谢,倒是对着萧家那个小子更为适合。”
宁非颇为平静地说道:“箫音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没了,我纵感谢他,他也听不到了。”
墨沧澜点了点头,道:“可惜了那样一个惊才艳艳的少年了。”
宁非弯了弯唇角,道:“难得殿下还记得箫音。”
墨沧澜道:“我记得的,大多都是风流人物。”
宁非见他没有喝酒的意思,便兀自将自己那杯酒先行喝了,然后擦了下唇角,道:“我已与四大家族及天道宗商议过,待到殿下重回神都的那日,便是我宁家从尊位上退下来的时候,殿下且放心,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不劳殿下费心。”
墨沧澜禁不住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梢道:“宁家才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久,这就不想着继续坐下去了?”
宁非淡淡一笑,道:“宁家原本就是窃国之贼,虽子嗣繁多,却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哪怕坐在那个位置上,叫人看了也总觉得是小孩子在穿大人的衣裳,哪里都觉得奇怪。况且,傀儡当了三百多年,也是时候活的像个人样了。”
墨沧澜闻言,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啪”地一下子将酒杯拍在几案上,眸中带着几分冷意,道:“朝代交替,局势动荡,谁上谁下,谁去谁存,竟是全凭家族和宗门操控,世袭罔替这么大的事情,说断绝便就断绝,四大世家究竟将这皇位当成什么?你们又将容氏一族,当成什么?”
墨沧澜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刚巧能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个清楚。
原本还在觥筹交错的热闹声顿时偃旗息鼓,众人心脏跳动快了几分,寻思着这位太子终于到了说话的环节了——
他许是要发怒,许是要骂人,许是要抱怨,但这都无所谓,只要容澜能够重新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有与他谈条件的筹码。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谁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