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九烟最初离开那片困住他的荒山只是为了寻找他的故友,那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妖族中的王,也没有想过自己从那片山林中走出来后,居然再也没办法回去。
他没能再找到他的女孩。她在离开他的时候,命运轨迹就已经同他剥离。她的一生波澜壮阔超出他的想象,她后来又认识了许多的人,那些人一步步的挤占她心中的位子,最终他彻底沦为只在她偶尔翻动回忆时会被忆起的一抹影子。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凡人本就薄情且健忘,因为他们的一生只有那么短,有限的精力不够他们记住所有的人,也不允许他们长久的耽溺于某种情感。她是凡人而他是妖,他们注定了要渐行渐远。
她死去之后风九烟思考了很多年,他耿耿于怀于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失去她的。最后想来想去,得到的答案是——他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放她离开他身边。
可是她是凡人,她注定不会在那片荒山中长久的停留。最爱和凡人混迹在一起也最喜欢观察凡人的聆璇告诉他,凡人习惯于在族群中聚居,离开了村社城邑的凡人就好比是离开了水的鱼,会死的。
那就让她死去吧。风九烟冷冷的想。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是枯瘦目盲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是岁月刻下的风霜,腐朽的药味渗入了她每一寸肌肤,他愣愣的看着她,只觉得陌生无比。而她朝他轻笑,用疏离而客气的语气唤他:“大人。”说,“我为天下间所有的凡人前来见你,有一个请求,望您替我们实现。”
这不是他的女孩,这是精明而又冷酷的王。他的女孩淹死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他再也、再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她固然很让人遗憾,可是,你难道就再没有遇见比她更好的人了吗?”阿箬问他。
风九烟方才说了许多的话,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阿箬只能从他的眼睛中判断出他的答案是否定。
“你对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算了,姑且不管是怎样的情感,实际上你们也就最多一块待了十几年而已。十几年,和你漫长的寿命比起来未免也太短了。”阿箬猜,那个女孩对风九烟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她让风九烟明白了什么是孤独——或许她曾给风九烟带来过什么美好的回忆,但那短暂的美好和千万年的光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能让风九烟记住她这么久,是因为她让习惯了安静、寂寞的树妖意识到了他有多可怜。
“你从那座荒山中走了出来,又在那个女人死后活了这么多年,我不信你没有遇到过有趣的人与事,没有见到过绚丽的景色。你可以摆脱孤独的,只是你不愿意罢了。”
风九烟冷笑,阿箬的话理所当然的让他感受到了不快,不过他现在伤重,没有办法给她点颜色瞧瞧。
“我看妖王陛下你呀,就是自己给自己织了个套子,然后钻进去不肯出来了。”阿箬故意坐在距风九烟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大声的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
“对了——”在风九烟动怒之前,她又赶忙问道:“你在故事里说的那个女孩,在凡人之中是不是有个名字,叫,云、月、灯?”
阿箬从小熟读史书,风九烟叙述中有部分的情节与她所见过的云月灯传记贴合。再加上之前鬼蛛娘似乎是想要从朱简那里逼问云月灯的“眼睛”,阿箬自然而然的做出了这样的联想。
风九烟默默的蜷缩在山石之间,沉默不语。
“我……”阿箬犹豫了会,提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是她的转世吗?”
对于阿箬这样一个凡人来说,转世轮回意味着新的开始,她不在乎自己前生是什么人,也懒得去向自己下辈子会变成什么样。不过对于风九烟这样寿命漫长的妖来说,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是可以放在一起来看的。
风九烟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昏过去了。
阿箬忍不住凑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要是他真的昏迷了……她就抓紧机会逃跑。对,逃跑,反正这是堂堂妖王,把他丢在这里也不用怕他被什么野兽啊妖怪啊吃掉。
就在这时一抹翠色从风九烟指尖冒出,如闪电一般缠住了阿箬的手腕。
“风九烟,你——”阿箬的手腕重新被纤细的藤蔓缠住,藤蔓的另一端连着风九烟的手。
碧色的眼睛睁开了一瞬,向阿箬投来讥讽的一瞥,之后再度闭上。这一次风九烟是真的陷入了沉眠,难以醒来。
阿箬用力的扯拽着手腕的藤蔓,果然不出所料根本就没法挣开。行吧,她之前和风九烟苦口婆心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不过,一个万年老妖的执念,想来也不是她一个凡人女子可以三言两语就轻易解开的。这样的结果她倒也并不意外。阿箬丧气的在风九烟身边坐下,望着樾姑城的方向,猜测那群到达了樾姑城的浮柔剑修能不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