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因为穆晴岚的声音,陷入了一重又一重的情境,他几乎要被这些情境撕扯成无数个。
他一会儿在某个红霞漫天的午后,同一个女子不知羞耻地滚在稻草堆里面,生涩的唇齿相碰,心如擂鼓。
转眼他又同女子在山间奔跑追逐,听她清脆的笑声贯彻山林,惊飞鸟群。
转眼他又进入女子的梦中,感觉到温暖平静的梦境将他包裹。在旁人梦境里面凶神恶煞翻天覆地的梦魇兽,伏在她掌心像个受伤的小狗。霍珏不受控制拉着那抚弄梦魇兽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感受她掌心的滚烫和粗糙。
他和她在房檐下听雨,听不远处喜乐欢腾,有户人家在娶亲。
她说:“你去偷两块喜糖出来,这家和我家关系不好,我要不来。我想吃!去啊,用仙术,你那仙术学来是摆设吗?偷两块糖都不会……”
很快劣质的甜味儿散在两个人的舌尖,却一路甜到心底。
她为他浆洗不需要浆洗的法袍,骗他吃一种咸甜的饼子。
告诉他:“这可是婆娘饼,吃了,就是我的男人。反悔不了的!”
他没有吐出来,而是又拿了一个,当着她的面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个偷了干果的松鼠。
他们躲在山中的暖泉亲吻,他生涩得不敢看她的脸,被她咬破了嘴唇,舔了舔,却觉得血都是甜的。
他给她封了灵识的玉佩,承诺她砸碎,便来找她。
“你一定要来找我啊。”他离开的时候,她说,“等我安置好了家里,就去跟你修道。不做你徒儿,做你师妹,师妹可以搞的嘛。”
他面红耳赤,却轻轻点头。
玉佩碎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还是晚了。
他在暴雨狂风之中跑遍山林,只找到了她血肉尚未被啃干净的尸骨。
他杀光了整座山的豺狼虎豹,他得知她是被追逐入山,对凡人动了杀念。他对着滚滚天威,无视天雷劫闪,一便便地喊——“我要杀了他们!”
然后他便真的提剑,将害她不慎跌落山林遭受猛兽撕扯的人全都杀了,尸体全都砍成碎块,他们必须和她一样!死无全尸!
不染纤尘的法袍染了凡人血,灵府和本命剑一同破碎。
他因此染上了因果,他注定要以死偿命。他心魔丛生,道心破碎,几欲堕魔。用束魂丝束便山林,想要将她拘入拘魂鼎,投入重生莲。
他以命相挟已经说通了父亲。
可是他寻不到她。
他又听人说以兽骨铸剑,便能令兽灵被封入剑中,成为剑灵。
他以她尸骨合自己的精魄铸剑,只求能拘住她一丝意识。
他失败了。
他去应了因果——血溅她死去的那片山林。
霍珏从未觉得,肝胆俱裂撕心断肠的滋味,竟会是这样的难捱,痛苦到似乎只有撕裂了自己,才能缓解,才能平息。
他呼吸急促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刻骨,他终于明白,这些不是噩梦,而是真的——是他的记忆。
夜风卷来的草木清香扑鼻,不知为什么如此熟悉。
霍珏佝偻着清癯的身形,内府翻搅不休,头脑浑浑噩噩。他提着以她尸骨铸成的本命剑,横在自己的颈项之上,仰头望天,跪在山林。
他内心终于不再埋怨天道不仁,而是祈求天道降下慈悲。
他只求他以身偿了因果,能与她魂灵片刻相逢。
与她缠绵入魂,欢愉至死。
血洒山林,身躯倒地。乌云被月华劈开,清辉凉如冷雪,撒在霍珏扭曲的头颅旁边的本命剑上,剑身被热血浇灌,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剑铭——盈盈。
霍珏漂浮出体外的意识猛地一沉,无数画面似碎裂的剑刃,钻入他的身体——身魂合一。
重生池里面的重生莲最后一片莲叶绽开,已经过了正月十五。
穆晴岚等得焦心,一天看无数次重生池里面的莲花叶,恨不得钻进去把最后一片给扒开。又怕手动扒开莲花,要影响霍珏重塑身体。
她来不及同霍珏去看花灯了,于是她买了很多花灯,每一天都点亮了挂在山林之中。
山里的精精怪怪都去疯玩了,竹屋里面就只有她自己,穆晴岚在一大堆还未点着的花灯围绕里,趴着睡着了。
她和段琴轩传信询问重生莲之中的人重生的预兆,段琴轩告诉她重生莲的花瓣全都绽开,霍珏就重生了。
因此穆晴岚日日夜夜地守着,一直到最后一瓣,她看不清被包裹的霍珏如何了,只能看到最后一瓣薄薄的花瓣之下,一片刺目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