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被郭霖“请”进吴家的地带后,手下的副将士兵们也被引入,杂牌军们在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养伤,看什么楞什么,个个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奇声。
“窝去,我们真要住在这?十来天前还跟狼似的趴草地上睡觉,啃得一嘴泥,现在我们要在这里住下?”
“这不是做梦吧?老大你快锤我一下,疼就是真的,快锤我老大,用力点!不要怜惜我这根娇草!”
“高兴到疯球了你?还叫老大用力,你那瓜瓢天灵盖顶得住老大一拳吗你!”
将士们鼻青脸肿地吊着胳膊,哄笑着你推我搡,个个都是大嗓门,声音简直能把屋顶掀翻。没一会儿吴家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来送东西,这一大帮极少见窈窕女郎的糙汉子才噤声,都有自知之明,生怕一个大喘气把世家的婢女给得罪、冒犯了。
他们看着美女如云,豪宅富丽,比起穷鬼乍富的狂喜,更多的是始料未及的惶恐。
侍女一走,因烧伤而裹得像粽子的张辽就慌张地问高骊:“老大,这到底什么情况?”
高骊摇头:“别问我,我不知道。”
高骊这两天都没睡,照看完将士便蹲坐着发呆。他不清楚国都世家的纷争,只是有一股尖锐的直觉,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了不得的深渊。
他还戴着毛帽,鬓边出了汗,有个侍女进来送食物时看见,大胆而温柔地拿着手帕要去与他擦拭,高骊顿时回神,抬手拍开手帕喝道:“别碰我的帽子!”
声音一出屋顶似乎都嗡嗡的,侍女吓得又是跪地又是掉眼泪,气氛当即僵之又僵。
高骊焦躁透了,大踏步走进据说是安排给他的房间,门一关便坐在地上继续发呆。
良久,张辽小心翼翼来敲门:“老大?”
高骊揉揉眉头:“进来,有屁快放。”
张辽便推门进来:“老大你怎么坐地上?那凳子在旁边呢,雕得可精致了。”
“太精致的东西一看就不经磕碰。”高骊随口一说,伸手随意敲了一把凳子玩,忘了收点力气。
然后凳子嘎吱一声裂开,呈劈叉状。
“……”
“……”
“得赔、赔钱吗?”
“当然……不用。”高骊把“吧”字咽下,定定神给自己树立信心,“我们不知不觉地立了大功,吴世子只会犒赏我们。”
张辽十分相信他:“真的吗?如果有犒赏,能把军队的抚恤金给了就好了。”
高骊眼睛湿润了些许:“能的。运气好的话,不仅有抚恤,也许还能给他们安家。到时写信叫小黑送去给袁鸿,叫他把那些人接过来。”
“好诶。”张辽嘿嘿笑,“然后再赏我个美人就更好了嘿嘿嘿。”
高骊想嗤他两声,心中却一动,瞬间想到那个使快刀的漂亮少年。
一想到那人心里就止不住地荡漾,像北境的春天化冻的第一条河流,冷冽又迷人。
他咳了咳赶张辽出去,张辽临走前又安慰他:“老大,其实大家看出来你难过了,唉,生死有命,你也别太伤心,还有兄弟们呐。”
高骊莫名其妙:“我难过什么?”
难过没认识那漂亮少年?
这么一想还真挺难过。
张辽拍拍他肩膀,脸带同情:“再不好,那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爹,你别太伤心了。”
高骊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把他赶出去,门关好,坐地上。
无人时他才摘下毛帽。解开发带,一头蓬松的大卷毛全抖了出来,头皮暂时解放了。
高骊年幼时厌恶自己长了一头这么卷的头发,象征着自己身上有一半异族血统。他从来不肯被人察觉,都是自己打理梳头,剪断了都要把卷毛就地焚尸。
小的时候,他想过如果自己是纯种的中原人,头发不卷而直,眼睛不蓝而黑,皇帝爹兴许就会喜欢他了。
晓事之后顿悟不是的。皇帝不喜他,就跟不喜一只苍蝇一般。
他心中的父亲不姓高,姓戴,而他父亲已经埋骨沙场了。
高骊摸摸蓬卷的头发,忽然又想起那个漂亮少年,记得他鬓边凌乱的几缕碎发,柔顺且直,漂亮到每一根头发丝,漂亮到击中他每一个心坎。
他正发着呆遥想,忽然耳朵听到屋顶有极细的声响,瞬间抓起发带和毛帽理好头发,顺着那声响轻步到窗口处贴着墙壁。
吴家重地,什么闲杂人敢来侵扰?
高骊活动活动拳头,想着砸坏凳子应该不用赔,砸坏窗户呢?
这穷鬼正思考着怎么合理破坏,有二指轻敲窗沿,一道少年声轻轻传进来:“卑职霜刃阁四等影奴甲一,奉玄漆大人命令,特来保护三殿下,请殿下安。”
高骊脑袋上冒出问号,玄漆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