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余轻轻抬手,摸摸小孩微微卷曲的头发。
可以感觉得出,这真是他的孩子,这轻微带卷的头发和他一脉相承,只不过他的头发颜色偏棕调,不如易简这么深黑。
大抵血脉相连,他一个不喜欢小孩子的人看到易简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或许是小崽子长得着实优越,葡萄眼黑亮,脸颊婴儿肥,小卷毛平添几分可爱,比画报上的童模还要更有范儿。
“易简你妈妈呢?”易知余蹙眉,他不会离婚了吧?不然丈夫住院,哪有老婆不来照看照看的?
失败的人生再添一笔。
易简昂头,拧起小眉毛:“爸爸,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易知余心道,还真是个小孩子。
他嘴唇干涩,哑着嗓子说:“嗯,所以我也不记得你妈妈了。”
易简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我没有妈妈啊!我的妈妈就是你啊!”
易知余难得想笑,在这混乱时刻。
他又摸了把小崽子软乎乎的发丝:“哪有小朋友没有妈妈的呀,不然你是怎么出生的呢?”
易简递过去一个“爸爸你失忆你变傻了”的眼神:“不,爸爸既是爸爸,也是妈妈。我是爸爸生的。”
易知余:“……”
易简见他不信:“奶奶告诉我的!”他偷瞄一眼易知余,“虽然你和奶奶互不理睬,但她偶尔会过来看看我。”
易知余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和小崽子计较:“那这么说,你另外一个爸爸呢?”
易简扒拉爸爸的手指头,撇撇嘴:“我其实也想知道,但你不告诉我。”他似乎有些不悦,“你要是早告诉我,现在不至于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啦。”
易知余沉默,头疼地按两下太阳穴。又是一笔烂账!
易简又说:“但是我知道也没什么用了。”
语气失落至极,小小的肩膀也塌下去。
易知余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我偷听了你和奶奶说话,奶奶也问你另一个爸爸是谁,你说他死了。”易简本身就是个小豆丁,他缩缩肩膀,看起来更加小,“你不要生气哦,我不是故意听到的,因为你和奶奶吵架声音太大了。”
“真的吗?”易知余头更加痛了,1826岁,这八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易简生怕他生气,小小的身躯靠过来,散着微弱的热气。
“一只小鱼,你没有生气吧?”
易知余:“没有。”
易简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暗示他继续摸摸头。
易知余这会儿脑子里像灌满一麻袋水泥,艰涩无比,敷衍地摸了两把。
“我以后可以喊爸爸小鱼吗?”易简没察觉爸爸的敷衍,笑起来,笑容狡黠,“刚刚你没有不喜欢,所以我可以喊哦。”
易简才三岁多,尽管医生爷爷说他爸爸失忆,但医生爷爷也说不危害身体健康,他内心只觉得爸爸还是那个爸爸,唯一变的是爸爸的心理年龄变小了。
然而三岁的易简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比毛线团子还要多,他已经盘算着如何趁着爸爸失忆占爸爸便宜。
比如易知余以前从来不肯他喊他“一只小鱼”、“小鱼”这种昵称,但易简就是喜欢这么称呼爸爸。
小孩儿内心隐隐认为,易知余就是一只鱼,一只小鱼,他就是一只小鱼身边嬉戏的小小鱼。幼儿园老师带领全班小朋友画全家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画的,两只大小不一的游鱼就是他上交的全家福作品。
大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谁也不搞不清三岁小朋友的小脑袋里装的什么天马行空。
如果此刻是26岁的易简,他不会容许易简乱喊。
但18岁的易知余还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既然易简这么说,他也就默认道:“嗯,你随便喊。”
上一秒他才刚刚结束高考,在炎炎夏日里期待属于自己的那份通知书,下一秒他仿佛从梦中醒来,无痛当爹。他压根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爸爸,如何承担起抚养一只幼小生命的责任。
书上都说,和你的孩子做朋友。
做朋友,那喊个“小鱼”无所谓,而且他的高中好友都这么喊。
易简笑得露出一排小ru牙,像是吃到一口棉花糖:“好的,小鱼。”
他拍拍小胸脯:“不过小鱼你放心,我不会在大人面前喊的,我知道男人的面子很重要!我不会让你没面子的!”
这下子易知余真是笑了,唇角扬起弧度,舒眉展目。
小豆丁真是个大活宝。
窗外浓郁热烈的夕阳虚浮在他侧颜上,长长的拉丝的光束里尘埃颗粒此起彼伏。浓烈的光芒驱散他的萧条冰冷感,精致姣好的混血感容貌陡然明媚如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