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收回视线,转开头没再看佟佳,就那么静静站着看雨,任由雨扑了满脸。脸上与心上的灼热,依然未曾得到丝毫缓解。
雨丝犹如刀,将肌肤一寸寸割开,痛得他快透不过气。
喉咙阵阵痒意上涌,顺治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直不起身。他弯腰撑着廊柱,衣袍绷紧,露出线条分明清瘦的脊背。
佟佳手足无措在一旁看着,想了想,进屋去倒了杯水端出来,忐忑不安递上前:“皇上请喝些温水顺顺气,您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顺治扶着廊柱在喘息,推开了佟佳的手,“不用。”
佟佳听到顺治的声音已经沙哑,仔细觑着他的脸色,青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眸充血赤红一片。不像是酒喝多了的反应,倒像是在发烧。
怪不得会早逝,身体实在不行啊!佟佳淋雨都没有大碍,他却病了。
不过佟佳想到她后来打了伞,顺治从头淋到尾,再加上喝酒,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佟佳因此缺德地暗自高兴,她的太后之位,就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顺治待呼吸平缓,没再看佟佳,疾步扑进了雨幕中,穿过庭院,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夜里。
出了偏院,顺治的脚步踉跄着,逐渐缓慢了下来。他曾在无数睡不着的夜里,在四下游荡,眼前的路,曾走过无数遍。
却没有一次,令他如此痛不可抑。
佟佳身上浅淡的喜悦,如利剑,直接穿过他的心。
他想到与王熙的问答,其实他想劝诫王熙,太过深情并非好事,同时也是在劝诫自己。
顺治如困兽般喘息着,猛然扯开了手腕上的布巾。
那里,佟佳发狠咬得他血肉模糊,伤口包扎后没再流血,伤痕却很清晰。
顺治抬起手腕,沿着佟佳咬过的痕迹,再次咬了下去,直到有血滴落。他抬起头,嘴角沾着血渍,诡异地笑了,终于感到丝丝畅快。
接下来的几天,佟佳如坐针毡,生怕事情出了变故。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终于放晴。这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秋高气爽,天气好得不像话。
吴良镛领着玄烨一起到了偏院,上前请了安,恭敬地说道:“佟格格,皇上差遣奴才前来送佟格格出去。三阿哥告了假,一并送佟格格。”
佟佳激动得几乎没有跳起来,看到玄烨哭兮兮的脸,忙生生克制住了情绪,搂着玄烨,朝吴良镛道谢,“有劳吴总管了。”
吴良镛忙回不敢,侧身让佟佳与玄烨走在前面,落后一步说道:“佟格格,奴才亲自去了李园看着他们收拾,佟格格若是去后,瞧见有不妥当之处,只管吩咐伺候的奴婢就是。李园里伺候的奴婢,乃是佟格格的大哥佟大人亲自所选。佟大人领命在外面候着,会将佟格格送到园子里。皇上给佟格格准备的银两,奴才已经如数交给了佟大人收着。”
佟佳笑着再次道谢,虽然没风,她依旧感到脚步轻快得能飞。
玄烨紧紧拽着佟佳的手,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边,说道:“额涅,我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您?”
佟佳柔声宽慰他道:“你只要得闲的时候,就可以来看我呀。”
吴良镛在后面跟着说道:“三阿哥,佟格格,皇上说了,只要三阿哥完成了学业,每隔半月,就允许三阿哥去一趟园子。”
“真的?”玄烨顿时惊喜地问道。
吴良镛躬身笑着答道:“奴才不敢乱传旨意,请三阿哥放心。”
再次的意外之喜,快将佟佳砸晕了。玄烨咯咯笑了起来,拉着佟佳的手直蹦蹦跳跳,“额涅,我保管努力读书,每半个月就来园子里给您请安。额涅,园子里好不好玩呀?等会我们要见到大舅舅了吗?大舅舅长什么样?二舅舅怎么不来?我没见过大舅舅,也没有见过二舅舅,我一个舅舅都没有见过。”
雨后秋季的天空,清新得几乎令人沉醉。空气中有花的清香,有自由的气息,有玄烨稚气的声音,幸福就这般措手不及。
佟佳耐心一一回答,与他一路说说笑笑,朝南苑的正门大红门走去。
顺治站在晾鹰台上,他最喜欢站在这里,有时候晚上也会来。若是有月亮的晚上,几乎能将整个南苑尽收眼底。
这几天晚上下雨,顺治站在台上,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烛火。他不清楚,哪一盏是她院子里的光。
兴许哪一盏都不是,她向来睡得早,只要一沾上枕头,就能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还会赖床,起床气大得很,连玄烨都不如。
台上风大些,身上的灰色宽袍随风翻飞,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经过一大一小的两人。
隔得远,顺治依然能感到她的欢快,她迫不及待要飞走,飞出满是泥泞的禁宫。
直到两人走出大门,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顺治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浅喜似苍狗,深爱长如风。”其实到最后,他想对王熙所说的,是这句诗。
顺治抬起手腕,拆开布巾,伤口结了痂,他用力按了按,有血溢出。
伤口终归会愈合,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永久的印记。
被上天选中,他没有资格装不懂,但他可以清醒着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