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杨文煦是雇了车来的,但雨下得太快太大,车夫没找着合适的地方避雨,风卷着雨,从车窗车帘处侵袭进来,等终于进城归家时,杨文煦和陆兰宜身上都沾了不少水气。
姜姨娘在门口等着,见到杨文煦下了车,连忙把他拉去沐浴换衣。
翠翠也守在门边,眼神忧虑地落后一步迎了上来,兰宜以为以她藏不住话的性子,必定得问些什么,谁知一路走着,翠翠一个字也没有说。
直到迈进屋门,翠翠叫了一声铃子,让她去厨房要热水,而后才伸手来紧紧抓着兰宜的手臂,眼泪滚了下来:“奶奶,我担心死了……”
兰宜表情松动了点,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饿了。”
算起来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翠翠顾不上哭了,忙抹了眼泪往厨房去,催着下了碗骨汤面来,见兰宜坐到桌前便开始吃,嘴唇烫得殷红也不停下,次后连汤都喝尽了,她惊得想拦又不敢拦:“奶奶在外面没用饭吗?慢点——奶奶这么吃能克化吗?”
兰宜抽空答:“没事。”
但翠翠说得对,她其实不行。
脆弱的肠胃经不住折腾,不一会功夫,兰宜便将吃进去的汤面吐出去大半,昏沉将失去意识之际,她听见翠翠急得大叫,又似乎听见周姨奶奶的声音,再又似乎有人迈步进来,翠翠上去求救:“大爷,快请大夫来,奶奶不行了……”
这句话倒是很熟悉,她从前总是听见。
兰宜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不行了吧,该做的事做得差不多,再活下去,她自己也有点不耐烦了。
胃似火灼,兰宜心中却是轻松,放任意识跌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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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有朦胧天光。
像是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微光洒进窗内,又透帐进来的感觉。
兰宜叹了口气。
怎么又醒来了。
喉间干渴,她将帐子掀开一线要茶。
翠翠正蜷在脚踏上打盹,一惊而起,手忙脚乱地倒了水来,服侍兰宜慢慢喝了,又出去从隔壁耳房把一直温着的粥盛了小半碗来,解释:“大夫说,奶奶眼下只能用这个。”
兰宜手足无力,由她扶起,一勺一勺地喂下去,期间翠翠十分紧张,总怕她连白粥也克化不动,再吐出来,好在直到喂完,兰宜都没有什么反应。
食物的实在感熨帖进胃里,兰宜歇了片刻,有力气问话了:“大夫来看过我?”
翠翠点头:“大爷请的。大夫说,奶奶主要是饿的,但受了凉,肠胃又弱,不宜用药,让先用米粥温补几顿试试,若能进下去,问题就不大,慢慢养着就好了。”
兰宜对大夫说了什么不感兴趣,又问:“大嫂来过了?她怎么说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对纪大嫂报的口信有疑惑。
如果杨家真的知道她在仰天观干了什么,杨文煦不会那么平静地去接她,接了以后,回来的路上不会忍耐得住不逼问她——虽然可能一大半是因为暴雨,最后,不见得还会给她请大夫。
翠翠的表情变得恐惧。
兰宜有点诧异,很明显,翠翠知道。那杨文煦又怎么会——?她了解杨文煦,他养气功夫再好,没好到这个地步。
“大奶奶昨天傍晚来和大爷说,”翠翠声音带一点颤抖,开始说话了,“奶奶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关在了仰天观里,大爷赶在宵禁前出去打听了一通,得知城里好几家大户都有人和奶奶一样没回来。”
兰宜点头。
仰天观名义上已经不接待外客,昨天还能进去的,都不是普通百姓。
“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大爷回来再问大奶奶,大奶奶还是说不清楚,大爷声色厉些,她瘫在椅子里哭起来,大爷不便和她计较,只得罢了。”翠翠左手紧握着右手,借此让自己能述说下去,“当时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大爷说,明天出城去接奶奶,让大奶奶先回家去。大爷还说,既然不只奶奶一人被关,想来不是奶奶的事,让家里不要张扬。”
兰宜明白了。
杨文煦的猜测和处置从常理来说都没有错,问题出在纪大嫂对他隐瞒了关键的信息。
“之后姜姨娘来说,睿哥儿好像又有点发热,大爷就过去了。我要送大奶奶出去,大奶奶却不肯走,她抓着我的手说,奶奶——”翠翠望过来,眼神中的恐惧和担心终于再无阻碍地倾泻出来,“奶奶失了清白……”
兰宜:“……”
兰宜别开了目光,平静道:“没有。大嫂误会了。”
“但是奶奶昏过去以后,我替奶奶换衣,看到——”翠翠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看到奶奶的衣襟坏了一块,肩膀和手腕上还有青、青痕,我一个人没敢告诉,把衣裳藏起来了,铃子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