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考虑了一晚以后,决定不经见素之手,她自己见杨文煦一面。
不是对他还有什么留恋,而是一种很不善良的、锦衣不夜行的心态。
如有可能,她连杨老爷都有兴趣见一见。
兰宜意识到她人虽活了过来,但心并没有,胸腔里褪去了怨毒,留下的不是安宁平静,而是一片空荡。
这使得她不对自己的所为有丝毫后悔,不对与杨文煦的会面有任何畏惧,甚至对于行事强横目的不明关系尴尬的沂王,她也没多当回事。
虽然他威严隆重,令人见之生畏,她也有点不能例外,不过克服一下就好了。
丫头们都仍很怕他。
晨起等待的间隙里,翠翠向她请教这个克服的诀窍。
兰宜顿了一下道:“王爷也是人嘛。”
这是寻的借口,因为真实的理由不便说出,虽然她的重生改变了一些事,但应该影响不到天下大局,那件在未来会发生的变故,迟早还是会发生的。
主仆闲话的辰光中,外面来报,杨文煦到了。
兰宜被抬去相见。沂王府太大了,她的身体还不足以让她步行去会客的地方。
兰宜到了以后发现,这实在是一场有点诡异的夫妻会面。
除翠翠外,见素抱朴两个王府侍女也一同跟来了,立在她身后,名为服侍,形同监视。
会客堂外另有四名护卫,分列两排,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却存在感强大。
兰宜:“……”
她觉得不大对劲。
杨文煦是文人,很要体面的那种,难道还怕他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伤人的事不成。
就算会,也不关沂王的事,这里是沂王的地盘不错,但她跟杨文煦在名分上还是夫妻,在她和杨文煦之间,沂王才是外人。
沂王自己好像没有这个自觉,他占地盘,把她一块占进去了。
兰宜此前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尽管她与沂王发生过一点什么,但如同她向翠翠说的,她确实也就当那是个误会,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体,与世上的风月都该毫不相干了。
而沂王的身份,品貌,他就算动了念头也绝不至于动到她身上来。
兰宜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不太好看,好在她发现对面杨文煦的脸色更难看。
不但难看,而且憔悴。
兰宜养病的日子里,杨家一直在不停地出变故,他勉强支撑到末后,迎来了最大的一个变故。
沂王府的人带着他和赵家小女儿的婚书,要他去沂王府和兰宜和离。
这真是无法形容的荒谬!
杨文煦脑子嗡嗡地响,连夜失眠,却连个责怪的人都找不到:父亲已经瘫在床上,嘴歪眼斜,说不出话,大夫完全不确定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姜姨娘依他的意思顶罪受罚去了乡下,就算把她叫回来,追加惩处也于事无补;情知失手大事不妙的赵老爷投靠了沂王府……
他坐困愁城。
他这阵子过得很不顺心。
兰宜得出了结论。
这就好。
她安心了,遭的罪值了,虽然已经习惯病痛,并不代表她喜欢痛苦。
杨文煦的目光望过来,他有许多问题,是他这阵子夜不能寐日不能解的,但周围又有很多双眼睛,在他和兰宜之间划下无形鸿沟,令他不能直抒胸臆。
他只能问:“你在沂王府——怎么回事?”
兰宜笑了。
“大爷问我吗?”她反问,“我不知道。我才醒过来,王府与你是怎样说的?”
杨文煦低声道:“说你过世了。”
他不信,但没有办法,他进不来沂王府,随后杨家一连串事发,他也顾不上了。
“前日,又说你还活着,让我来——”他哽住,这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难以启齿的话语。
“你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步,伸手来拉,“你是我的妻子,结发八年,旁人不能拆散我们。”
兰宜目光冷了下去。
他们没有第八年。
第七年末,她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个没有心肝的厉鬼。
“回去再死一次吗?”她有所深意地问。
杨文煦快要触到她的手颓然下落。
准备上前的见素退了回去。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他坚持道,“父亲——他不能再犯糊涂了。”
“犯糊涂?”兰宜重复。
真有意思,杨老爷差点毒死她,谋杀之罪,仅仅如此而已。
杨文煦恳切地道:“父亲已经病倒在床,吃饭喝水都要人服侍,你回去,看一看他就知道了。他也后悔极了。”
“后悔没有毒死我吗?”
杨文煦:“……”
兰宜没再多说,掰扯这些没有意义,杨老爷自作自受,偏瘫就是他的下场和代价了,杨文煦不可能再追究亲父什么。
“你和赵家女的婚书在沂王手上,我和你回去,你不担心吗?”她换了个问题。
杨文煦对此没有犹豫,他拿定了主意来的:“我不知沂王到底想干什么,他若要公开,就由他公开罢。我杨文煦不是卖妻求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