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到二十日时,发生了一件小小的喜事。
住在两条街外的周太太生了。
孟三回来报信,不是杨老爷和张太监都很肯定盼望的儿子,是个女儿。
这不算奇怪,虽然请大夫把过脉,可胎儿在肚子里,大夫说时也没有打保票,不过是个估计,是男是女,只有真正生出来才作数。
兰宜叫人备礼,她早知道这个结果。
前世那时杨文煦为之松了口气,一个庶妹,赔份嫁妆罢了,可比添个庶弟的麻烦少多了。那时他真是顺风顺水,气运到了,好像天地协力,做什么都会顺。
就像他这世失了气运,一旦倒霉就会一直倒下去一样。
兰宜心情不错,她还不能在明面上与周太太有来往,礼是悄悄送过去的,三天后,秋月被孟三带着,绕着从后角门进来了王府一趟。
她替周太太来道谢,也顺便闲话了几句。
“——幸亏有夫人送去的礼,太太心里才好受了些。张护卫大前天就把信捎进宫里了,一直没个回音,问张护卫,他说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非因太太生的是女儿,他们就这样。”
兰宜有点奇怪,张太监不是杨老爷,久在宫中御前行走的人,手段和城府都不缺,无论满不满意,不该干出这么没下文干晾着的事才对。
“是怎么个没回音,一句话都没有吗?”
秋月点头:“张护卫说,他找了熟悉的小内侍,以往也是这么做的,很快就能把话带到,只有这次不成。恐怕是张老爷不想理会咱们。”
未必。
兰宜心里想着,只问:“你主子身子现在怎么样?若缺什么,便告诉我。”
秋月回道:“身上都好,那边的人虽有点怠慢,到底还不敢干什么。”
兰宜点头:“先安心把月子坐了罢,后面再说。”
秋月应了,再次道谢,看上去也安心了点,之后如来时一般小心地又从后角门出去了。
沂王自东次间走了出来。
他没见秋月,不过外面堂屋的话他都听见了。
兰宜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也觉出不对。
沂王先让人去叫窦太监,之后进西次间去写了封奏帖,窦太监来时,便交给他,让他投送进宫里去。
“就说,本王想求见父皇,问一问吉期的事。”
两个吉日,第一个定的是九月二十八,而今天已经二十三日了。
皇帝还未下旨择定,他主动相问顺理成章。
沂王的奏帖得到了与传话张太监一样的遭遇,送是送进去了,但无回音。
窦太监傍晚时来回话:“老奴在宫门口等了半日,见宫门快关了,只得先回来了。”
两件事摆在一起看,问题就有点明显了。
沂王默然片刻,问:“东宫如何?”
窦太监心领神会:“老奴向侍卫打听过了,东宫仍然关闭,不许外人出入。”
即是说太子仍在禁足当中。
沂王点头,看来宫内不是生出什么大变故。
但同时这也不太合常理,太子毕竟是储君之身,前后加起来,禁足已经有一个月了,以他犯的过错来说,不至于此,如此削弱储君体面,也不利于朝堂稳定。
“要不要老奴去别处打听一下——”
“先不要动,再等两日。”
接下来的两日里,沂王府一如往常,老寿宁侯此时已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沂王在京里没有别的相熟人家,有些勋爵想来拜访他,和他拉拉关系,他都不理,只是每日遣人去宫门口等一等,有没有召见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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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清宫。
张太监从里间出来,将一摞批阅好的奏本交给在门槛外等候的司礼监太监,空着手走回去。
他年纪也不轻了,连着在宫里熬了快十天,背脊已经略有些佝偻,眼角和嘴角都有些耷拉。
但一迈进里间,他的背脊瞬间就直了起来,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显得精神奕奕的。
“皇上,那批急等着的奏本司礼监已经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紧不着急的,您安心歇息一会吧。”
他走到明黄床帐的龙床前,腰弯下去,轻声细语地禀报。
床铺内躺着的老者须发半白,脸颊微微凹陷,面色蜡黄,乍一看病容明显,就像是一个寻常老人,但当他睁开眼,将眼神扫过来时,皱褶深深里,掩着的是锋锐刀尖一般的利目。
这就是今年已六十岁的天下至尊。
只是这个年纪,难免要开始受疾病侵扰,天子也逃脱不了。
“嗯。”皇帝慢慢开口,声音有点虚弱,“太子今日如何?”
“太子殿下仍在闭门读书。”
皇帝冷笑了一声:“闭门是真,读书就未必。”
张太监低下头去,他偏向太子,但在这种时候,不敢出一字维护。
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个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进去。
皇帝安静了一会,又问:“沂王呢?”
张太监小心地瞥了一眼龙床一侧的案几,那上面放着一些不那么着急的奏本,沂王的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