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王是下午回来的。
府里因他的病忙乱了一通,半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到了晚间掌灯,临睡前,兰宜犹豫好一阵,让见素找出一个新的汤婆子灌好热水送给沂王。
见素走过去,又很快走回来,忍笑道:“夫人,王爷不肯要,说不冷。”
兰宜蹙眉,起身把汤婆子接了,自己走到西次间去,才掀帘子,便看见沂王躺在床上,帐子还未放下,他被子盖到腋下,胸膛以上都只着中衣晾在了外面,拳头抵着下巴正微微咳嗽。
这样子养什么病。
兰宜实在看不惯,走进去,隔了点距离把汤婆子向床角的位置丢过去。
沂王迅捷支起身,伸长手臂,勾着铜环将汤婆子捞到手里,看了看汤婆子,又看了眼兰宜,无奈笑道:“本王不冷。”
兰宜不信:“不冷怎么病了。”
她都没病。
“这病是过上的。”沂王没有厌烦地又解释一遍。
他进宫时,皇帝的病正是发出来的时候,比先更重,他为侍疾而去,将内侍的活都接了过来,既没有换班的,因深宫禁忌,他为成年男子也不便离开皇帝眼前,以免生不测误会,这么七八天下来,再强健的体魄也难免要被病气沾染上了。
兰宜执拗地站着。
她不能也不愿将心底的忧虑说出,除此外也没什么别的好听话可说,就只有与他干较劲。
“好了,”一会之后,沂王妥协,将套着锦袋的汤婆子胡乱掖到被子里,然后向她挑眉,道:“夫人觉得我冷,我就是冷,行了吧?”
“……”
兰宜强撑着板住了脸,转身走出去。
她一走,沂王立即将热秤砣似的汤婆子往墙角的方向踢去。
从十岁过后,他就没有再用过这东西了,碍事得很。
兰宜想起一事,转身回来。
沂王:“……”
他表情稳重威严,道:“怎么还不去睡。”
兰宜有点嫌弃地示意他:“王爷,你被子没盖好。”
多大人了,这也要人提醒。
“……嗯。”沂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兰宜见他桌上的灯还亮着,顺便过去吹熄了,再度转身走了。
沂王在黑暗中舒了口气,阖眼睡去,唇边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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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时,沂王的症状已经有所转轻,他还有点咳嗽,但是夜里出了身汗,醒来后脑中的昏沉感就消去了不少,能坐起来议会事了。
窦太监将皇庄的事禀报与他。
昨天沂王带病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吓住了,都先紧着他的病,别的没顾上说。
沂王皱眉。
这事有些棘手。
与他这个儿子比,太监内侍们其实才是离皇帝最近的人,若要下黑手,他也防不住。
“咱们就不承认,”窦太监出主意,“只说他们诬陷。”
沂王摇头。
这是下策。
庄头们敢将事揭到皇帝跟前去,必然做好了准备,他如依仗王爷身份不认,皇庄太监们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但再上面,还有一双高高的俯视而下的眼睛。
他即便抵赖成功,依然会失去圣心。
“不用管他们了,”考虑过后,沂王道,“本王就将此事担待下来罢了。”
横竖都不成,不如将脊骨挺直。
窦太监素知他的脾性,强硬极少低头,心中虽然担忧,也不再劝了,劝也劝不动。
一个小内侍飞跑进来:“禀王爷,宫里面来人了。”
来得这么快。
沂王靠在床头冷笑一声。只怕他昨日前脚刚出宫门,后脚算计他的话就下到皇帝面前去了。
明知没好事,他也不想动,冷冷道:“本王病着,不便出迎,叫他进来。”
小内侍出去传话,不多时领了一个穿青色圆领袍的内监进到正院。
这时,孟医正正好也遣了小徒弟端着熬好的药来了。
兰宜无事,等在门边,先将那小徒弟拦下,叫他把药碗掀开看了看。
看过了问道:“今天还是桂枝汤吗?药方有没有添减?”
“是。”小徒弟还没跟她说过话,见她问,有些紧张,一五一十地把药方子都背出来,“桂枝一钱二分,芍药一钱二分……师傅说,王爷已经发汗,今日再服一剂巩固就好了,若王爷不想再吃药,不服也可。”
“我听王爷还在咳嗽,这个怎么治?要不要配点别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