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满意足的李宣凛,满身满眼都是柔情,他接过烹霜手里的茶油花子,替她贴在眉间,再三审视了,很郑重地说不,“更端庄了。娘子今日绾发是为了我,多谢娘子成全。”
一向木讷的李判,忽然变得善言辞了,在场的众人都笑得慰心。明妆自然也不再看不顺眼这打扮,换上一身夏籥的褙子,先回易园在爹娘灵前上了香,晨食是来不及用了,随身带上几块糕点,便急急赶往了洪桥子大街。
那厢开国子府上,李度夫妇和姚氏早就在前厅等着了。新妇过门第二日要拜见公婆,亲手敬茶,但他们等了好半晌还不见小夫妻来,唐大娘子原就心里不情愿,见状愈发不满了,拉着脸阴阳怪气道:“瞧瞧这一对儿好夫妻,新婚第二日起不来,叫尊长等了这半日,真不怕人笑话!先前一千一万个说新妇知礼知节,我看也不过如此,连敬新妇茶都顾不上,看来家里没有长辈管教,委实不成。”
这就是拐着弯说新妇没有教养,让忍耐了半晌的姚氏大为不快起来。
李度听了唐氏的抱怨,心里也觉得两个孩子不懂礼数,蹙眉坐在上首,满脸的不耐烦。
唐氏再要啰嗦,姚氏在一旁开了口,“咱们家和旁人家不一样,倘或孩子不分家,早晨起来梳妆完了便来请安,不过一迈腿而已,不费什么工夫。可如今他们在内城建了府,咱们的宅子在城外,两下里相距这段路,新妇子又不会飞,总要一步步走过来。”边说边偏过头,娓娓对李度道,“再者,新妇的爹娘不在了,亡者为大,他们还要先回易园敬香献茶,一样一样都要按序办。倘或头一桩就跑到这里来,反而是他们的疏忽,郎主心里才真不喜欢呢,对不对?”
李度那耳朵,常是听谁都有理,见姚氏这么一解释,他又能耐下性子来等待了,点头说对,“到底不在一处住着,就再等等吧。”
唐大娘子因这阵子被姚氏盖了风头,心里很不痛快,如今听她又在丈夫面前吹风,心火一下就点燃了,冷眉冷眼道:“你大可不必为你儿子儿媳开脱,若是怕赶不上,早半个时辰起身不就是了,何至于让长辈们等着!不知礼数就是不知礼数,反正眼里没有长辈也不是头一回了,谁心里还不明白吗!”
姚氏顿时板起了脸,邈邈朝唐大娘子瞥了一眼,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既不是头一回,还说什么!大娘子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你就没有洞房过,没有第二日起不来过?孩子们大婚忙了这么长时候,做长辈的应当体谅才对,犯不着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好的日子处处挑眼。”
唐大娘子被她说得发怔,反应过来后气得拍桌,“姚窕书,你是反了天了,打算爬到我头上垒窝了?”
拍桌的动静太大,把李度吓了一跳,他愕着两眼道:“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招来唐氏狠狠的一瞪。
姚氏也不理她,转头楚楚望向李度,“郎主,大娘子这是嫉妒我们,成婚的要是换成大哥,她还能这样苛责吗?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撮合二郎娶了媳妇,娶的还是堂堂的县君,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回头新妇进门,她可是还要给下马威?我有言在先,往日大娘子怎么慢待我,我都忍得,但今日她若是刻意为难两个孩子,我可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了,拼着大打出手,我也要和她闹上一闹。”
唐大娘子听她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鼻尖道:“你近来是吃错了药,整日惺惺作态挑拨离间,难不成以为这个家要凭你做主了?别以为朝廷赏了诰命给你,你就能与我平起平坐,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这乾坤乱不了,就算让圣人来评理,也断不会替你说话!”
眼看着她们大吵起来,李度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绝望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能让我清静清静?今天是什么日子,新妇眼看要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吵吵吵,被人家撞见,到底是谁不知礼?”
话音才落,门房上的婆子跑进来,欢天喜地道:“郎主,大娘子,公子带着新妇回来了!”
一时阴霾顿扫,李度忙道:“快快,把人迎进来。”然后慌忙坐回上首的圈椅里,正色整了整衣冠。
朝外看,一对小儿女脸上含着笑,携手迈进了门槛。昨日婚仪上,新娘子不进洞房不却扇,作为公婆并未看见儿媳妇真容,今日终于得见了,这端庄的眉眼还有圆润的耳垂,一看就是个有福泽的长相。
李度心下大为满意,看着新妇向上行礼,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呈上来,一声甜甜的“父亲”,叫进了他心坎里。
自己一辈子没能生出一个女儿来,长子年幼时又夭折,只剩下二郎这个儿子,纵是平时父子相看两相厌,但血缘亲情毕竟割不断。如今这不孝子又娶了亲,一夜之间好像稳重了不少,作为父亲的李度一下觉得儿子长大了,自己也老了,到了应当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满肚子钢火化成了慈父的温情,连连点头说好,将早就准备的红包交到了新妇手上,一面吩咐儿子:“你已成家立业,自今日起承奉宗庙,善待妻房,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孟浪了,记着自己是有家小的人,事事要稳妥为上。”
李宣凛说是,早前和父亲乌眼鸡似的,如今心境逐渐转变过来,父子之间,终于能够心平气和说上两句话了。
明妆敬罢了公爹,又来敬唐大娘子,姚氏定着两眼直直看着唐大娘子,仿佛只要她敢轻举妄动,随时准备过来撕破脸皮。
唐大娘子被她这么瞪着,竟是有点怕,谁也不知道一个护犊的女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之前的满腹怨言,到了这里只得不情不愿地收敛,一则李二郎不好惹,二则防着姚氏要发疯,唐大娘子最后只好悻悻喝了新妇茶,勉强堆起笑脸递过了红包,“愿你们夫妇和敬,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