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你那生活要真是梦,那也是场美梦。”对于老江的比喻,颜广德突然间似有触动,忍不住带笑附和了一句。
1999年,真实的青春岁月。真实的,靳言。
这于颜广德而来,不啻于人生中所有美梦中的极致,是他渴望了近半个世纪而不可得的,最美的一个梦。
“……你是不知道这滋味。结婚久了,特没劲。”老江仰头吐了口眼圈,眼神空洞,丝毫不理会颜广德口气中的揶揄。
老江现在看上去只是个疲倦的男人。颜广德也不知道,这家伙今夜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认真伤感起来。
颜广德突然想起大学时代老江曾经是校运动场上的健将,极度擅长百米短跑和接力赛。十八岁的老江挥舞热汗奔跑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志在必得。那会儿的无名大学,还是个热热闹闹的华国第一学府,是无数学子们扎尖了脑袋往上钻的标杆性所在。整个冀北市,也一度因为无名大学走出去的众多才子们,而显赫于地球各国。
当年他从偏僻的云南省某个穷乡僻壤,考入无名大学,成为当地报纸头条报道的省内第一状元郎!那份报纸被家里人小心翼翼地剪下来,铺平了,放入玻璃相框内,高高地挂在小土屋内。那会儿家里人的笑容,依然鲜明的如同昨日。
后来,他与靳言相遇,相爱相杀,被那位浪荡公子撵的无处可逃。靳言为了追到他,甚至独自驾着一辆豪车奔袭千里,从冀北城追来,去那个小村子里寻他。
那一日靳言站在土屋前,紧张的手足无措,一脸茫然地盯着他,好不容易,努力再努力,才挤出了一抹自认为很倜傥的笑容。——hihoney,我旅游,走错路了!
当时的他从屋子里冲出来,望着鹤立鸡群一般被一堆看热闹的小孩子团团围住的靳言。那位华国第一贵公子,穿一件紫罗兰衬衫,金发蓝眼,被当地孩子们叫着“老外”,尴尬地望着他笑。右耳那粒钻石耳钉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遥远的来自雪山上的大把碧海蓝天,冲刷的颜广德眸光振动。——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第一次认真地,以一种终于认了命的认真,仔仔细细地,将那人看进了眼睛里。
从此就是五十年。
渐渐地,颜广德停下键盘敲击,抬起头,那双银灰色眸子也起了一层迷惘。与老江不同,当年他没有背景显赫的老爸,也没有志在必得的资本。他最初只是个普通市民阶层的儿子,做人一向谨慎小心。即便已经确认了手里某个提案,也要再三再四地检查过,然后才提交给老江。
当年的颜广德老派到被人嘲笑。他一直固执地将老江当作自己的老板,虽然彼此曾经要好得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但是这世界上人心唯危,他不愿意出了个什么岔子弄得彼此都下不来台,多年的兄弟情分就这样子毁了。
当年,在对靳言动心之前,颜广德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很小心的老实男人。
程序已经检查完了。他一路按下回车,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随后起身。老江又消灭了一支烟,大口地灌咖啡。他估计这些年老江喝过的黑咖啡已经可以注满一座游泳池。
老江后来过的怎么样,是生是死,贫穷或富贵,颜广德一无所知。后来两人断了联系。颜广德在2001年后就开始满世界疯狂寻找失踪的靳言,竟然再也没关注过昔日这位暴戾直爽的学长。
记忆太多太凶猛,加之站起来的动作太快,颜广德眼前一阵发花。他后知后觉地将一双年轻的手撑在桌面上,浑身颤抖。
老江仍然倒在椅背上,斜眼瞥见,随手递给他一根软中华。
颜广德摇摇手谢绝了,定了定神,然后自己走到饮水机前倒水。水桶早就空了。“老江,水桶空了。”
老江的声音遥遥地从里面传出来。“我办公室里有可乐,你将就着喝吧。”
颜广德摇摇头,转身走进老江的办公室,然后随手按下墙壁上的照明开关。真好!这里的一切,依然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他回来了!他颜广德重新回到了真实的1999年,他今晚再次与靳言相遇于西莲酒吧!
一切,都不早不晚,刚刚好。
颜广德全身细胞兴奋地似乎在跳舞,面上却依然七情不动,一脸冷漠。
在老江办公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放了一张老江妻子的照片。1999年,照片上老江妻子正展开妩媚的笑容,看上去亲切可爱。光凭这张照片,谁也无法想象当她发怒的时候那张脸是怎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颜广德耸了耸肩,别人家的闲事他向来不多嘴。也许就是因为这缘故,当年老江妻子一向待他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