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广德目光低垂,修长的双手解开蜘蛛网上缠绕结绊,从容而又缓慢地一条条抽丝剥茧,逐条地问他。
“转手卖了。”那个叫野猫的男人笑笑,又吞了一大口啤酒,酒液的芬芳香味仍在舌尖打转。他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嘴角,神态酷似一只慵懒的眯起眼睛打盹的猫。“去年我去街上转悠,看见一家小画室,在阁楼上。我一时兴起,走进去看了看,那家伙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呵呵。”
颜广德也笑笑,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记忆中,当年他的确与这位绰号野猫的男人,并不十分熟悉。只是后来靳言仿佛总是出没于西莲,而这位野猫也曾不止一次地去他与靳言蜗居过的地方做客,导致他对这个人,始终持有适度的亲切与审慎。
继Wilson寻找到猎艳目标后,同来的人也有了新的目标,潦草举杯,致意今晚的众聚时光暂时结束。随后便陆续有人离开吧台长桌子,衬衫领子微微扯开,沾染了酒意的眸子内波光闪动,各自寻找中意的猎捕目标。
那位华国第一贵公子靳言,今夜衣冠楚楚,显然也早看到了他们。不过这次他也是和一帮朋友一起来乱佳人酒吧,人群中瞥见向他挥手微笑的颜广德,愣了愣,随即远远地举起啤酒瓶示意。
今夜,第一贵公子的风姿依然华丽无畴,唇角的笑意却有些淡。
颜广德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又觉得丢脸。他打了个弹指,让侍者加了一杯鸡尾酒,抿到唇边,润了润喉。随后咳嗽两声,人模人样地手端鸡尾酒,打算去和靳言搭讪两句。
谁料等他起身到一半,再抬头看去时,那位贵公子却叫三四个人簇拥着,径直钻入走廊尽头的包厢,头也没回。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再次来袭。潮水拍打那处沉寂了半个世纪的海岸,月华灼灼,黑色礁石下那具名叫爱情的尸体动了动,隐约有复苏的迹象。将死未死,不肯熄灭的欲望,都如同一簇簇虽小却顽强的火焰,烈烈地蹿出喉咙管。
将近半个世纪的渴慕与思念,从喉咙处刺穿,扎根于心肝脾肾肺,自顾自长成了一株根繁叶茂的树。这株树,顶的颜广德心口别别地跳,仿佛有千言万语,手里端着一杯来自上个世纪的酒,想要说话的那个人……却跑了。
颜广德呆了一瞬,然后蔫头耷脑地重新坐下,白球鞋踢了踢旁边那位名叫小叶的年轻人。这人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今晚那个叫小叶的年轻人进来后就一直低头玩手机,一晚上不声不响的,安静的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
野猫斜眼瞥见颜广德吃瘪,嘴角微扯,眼角在尾端夹起,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此刻野猫也用胳膊肘捣捣小叶。“就这么一会子,玩啥短信呀。”
小叶头也不抬。“她催我回去,我跟她说和一帮朋友在外面。”
“她?”颜广德心思仍盘旋于霓虹彩色灯光下那过于饱满的臀线,见野猫开口,随口问了一句。身上却有些燥热,白色T恤未覆盖到的脖颈处微微泛起粉红色,胳膊上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渴的厉害。
“哦。我女朋友。”小叶说话没头没脑,独字成句地往外蹦。
“Rain?”野猫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
小叶愣了愣,终于暂停操作那个巴掌大小的黑白屏手机,抬起头来。“不是,我和Rain分手了。这个是在酒吧认识的。”他语气平静,说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
颜广德皱皱眉头。“我原以为你会和Rain结婚呢。”他笑笑,眼前闪过一张极白的短圆脸。那个叫Rain的女孩子有粗野的蓬蓬头,双手持鼓槌,坐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敲击架子鼓。
很久以前,在恍若隔世的上一个1999年,靳言曾酷爱一切与音乐有关的场合。在某次捧一个弹钢琴男孩儿的演奏会上,靳言一掷千金,承包了那场演奏会的所有相关费用,在华国巡演了五十六座城市。那会儿颜广德还在忙着创业,对这些消息一带而过,疏忽的厉害。是那个名叫Rain的女孩子,兴冲冲抱着一摞海报从他面前经过。
那摞印刷鲜艳的海报上,赫然印着那个所谓钢琴天才的男孩面孔。是个很优柔的美少年,目光忧郁。
时隔半个世纪,颜广德顺着脑海里那个名叫Rain的坐标,一路定位至那摞海报上美少年的脸,瞬间牙齿内倒酸,愤愤然一口气喝干了半杯鸡尾酒,打算换条路。既然靳言还是如前世那样,夜夜流连于酒吧会所,他就不信不能一次次将人逮住。
颜广德气闷。
小叶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似乎都找不到话说,几个男人各自喝酒。颜广德渐渐回忆起来,上一世大约在1999年圣诞,小叶去机场送的女朋友还是Rain,当时两个人抱着头哭得要死要活。没想到此刻从小叶嘴里蹦出来的Rain,已经是昨日黄花。小叶的女朋友也换了个全然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