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澡的时候,乌罗站在淋浴器下,细密的热水将他冲刷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他单手撑在磨砂玻璃门上,看着泡沫往下流淌,忽然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阎还有那些野兽。
他们的确不是同类人。
乌罗如鲠在喉,他回忆着那些狂奔的野兽,那只蹿出火海的兔子,这一切都不是无的放矢,阎是去火里救那些野兽的。人狩猎野兽,野兽捕食人类,这是与阎无关的自然规律,因此他全然不在乎,既不偏帮兽,也不帮助人。
可是山火不同。
于是这场无妄之灾,将他一同吞没。
“你难道真的是神吗?”
乌罗喃喃自语,本该是嘲讽的口吻,从咽喉滚出,却像是真实的困惑,水流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滑下来,顺着鼻尖一滴滴往下坠,热气将大脑蒸得混沌,掩盖过最后一句呢喃“可别死了啊。”
吹干头发之后,乌罗休息了会儿,他没有睡觉,这时候睡觉会丧失时间感跟紧迫感,做事情需要良好的睡眠固然不错,然而这不过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他还没有虚弱到那种地步。
乌罗只提着一个行李箱来到这个部落,同样提着一个行李箱离开这里,等他出门的时候人们几乎快要收拾完家当了,正在地上追着兔子跑,大概是早些年的流浪使得大人对搬家颇有心得,他们有条不紊,半点不显得杂乱,男人背着沉重的食物,女人们带着陶器火种与小型的工具,还做了许多火把,连孕妇身上都是沉甸甸的担子。
没人问乌罗只带个行李箱要不要紧,他总是很神奇地能拿出大家所需要的东西,再不行就做出来。
倒是琥珀好奇地看着乌罗脸上的眼镜,问道“你的这个东西回来了?”
“对。”乌罗没有说出钱包大出血的悲哀现实,平静地点点头,“它回来了。”
琥珀并没有看出任何不同,她本来就对眼镜不太了解,更别提是同款眼镜,便以为是相同的,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眼神“这怎么做,我也想丢掉的东西回来。”
乌罗摇摇头道“你不行的。”
不知道琥珀想到什么,她欲言又止片刻,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男人们分成两队,前面带头与观察后方,善战的女人则将孕妇跟孩子保护在中间,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泻湖边走去,能看见远处的火光冲天。
阎小旺人呢。
乌罗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谁也不知道山火会不会顷刻间忽然降临,乌罗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去,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之下,多余的同情心没有意义。
他本来是该这么想的,也应该这么做。
“巫?”琥珀看着一动不动的乌罗,奇怪道,“你怎么不走了,我们不是去煮盐吗?”
“还缺个人。”
乌罗开始憎恨自己的固执了,夜间开始吹晚风了,想得到火势很快就会变大,他凝视琥珀片刻,缓缓道“我要去带一个孩子过来。”
“我们的孩子都在这里了。”琥珀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她还当巫是过于紧张在说胡话,因而放松地微笑起来,近乎安慰地凝视着乌罗,“你放心,我们都带上了,没有一个人落下,睡觉的都被我们叫起来了,叫不起来的都在箩筐里背着呢。”
乌罗看着她道“琥珀,他不在我们部落里。”
琥珀的笑脸一下子凝住了,她明白过来乌罗是在说谁了,嘴唇微微颤动了片刻,什么都没有从那当中倾吐出来。
而乌罗已经打开行李箱拿出他的手提箱了,行李箱里装着不少东西,他之前测试过轻便的手提箱也能当做入口进入,因此有刻意多储存一个,可以方便远行时使用。他知道自己对阎的偏执已经过了底线,跟慈悲善良都无任何关系,在这样的黑夜里贸然去寻找一个很可能扑空的孩子,这即便对他而言,也过于有人情味了。
“你要去找他。”琥珀心领神会,她想了想,点头道,“让宿簇跟绿茶陪你一起去,我们去煮盐,你们接到孩子就立刻赶过来。”
乌罗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雷厉风行的首领果决地拿过乌罗手中满是行李的箱子,她近乎慎重地提醒道“快点回来。”
“好。”
乌罗没有穿他那身西装,换了套休闲服,适合远行、运动、短时间跑步,在这荒山野岭就差一辆越野车搭配。他们往荒野里的高脚小楼里赶去,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忧心忡忡的,绿茶大概是想说些什么的,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至于宿簇就更没话讲了。
亲疏远近到底有个分别,宿簇看绿茶没有开口,他是“会做生意”的人,要不是这年头没有算盘,估计能当个不错的掌柜,见绿茶不说话,他当然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