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含着淡淡的讥诮:“彼时我还不肯相信,我不过总角之年,骆骞也仅仅长我五岁,我母妃一向待他温柔亲厚,但凡有半点良心之人,也不可能因为所谓后位就将可亲的长辈置于死地。”
方宇听得怵然心惊,目光忍不住瞥向一侧冷眼旁观的方慕慈,丝丝疼惜之感不由得浸入心房。
自古以来皇权倾轧本就是这世间最为无情的种种,其中的决绝残忍非亲历者不能体会。即使他已经经历过沧桑沉浮,面对这样残忍的手足相残依旧难以忍耐,更何况年岁尚小的方慕慈呢?
被诬陷谋害了自己最亲近的长兄,被三皇兄不分青红皂白地拔剑相向,甚至被生身父亲投入天牢之中,还因此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嫡亲外公……
他长叹一声,抬手掩住了双眸:“所以为了防止柳贵妃登上后位,骆骞就在唐皇后的授意下,通过药膳房在贵妃的汤药中动了手脚?”
“不,事实并非陛下所想的那样。”
骆华卿轻轻摇头,眸色深黑如夜:
“谋害母妃并非经由唐皇后的授意……此事完全是骆骞一手为之。”
“这怎么可能?”方宇霍然瞪大了眼,“十年前他不过才十五岁年纪……”
“古有曹冲六岁能称象,项橐七岁破难题,人的心智城府又岂是所谓年龄能够限制的?”
骆华卿冷笑道:“唐皇后嫉妒心极强固然不假,可她并非彻头彻尾的心狠手辣之人,否则不会任由父皇独宠母妃,甚至连自己的后位摇摇欲坠也无计可施。对于这位母后,骆骞同样谈不上多么敬重,他之所以悍然对母妃下手,纯粹是为了夺得玄胤国的太子之位。”
虽说立子以长不以贤,骆骞原本不应该有多少顾虑,可一旦柳贵妃被扶上皇后的位置,东宫的名号不日便会落到骆华卿的头上。
更何况这位二殿下生得一表人才,性情又极为清淡温柔,与那些骄横跋扈的王公贵族全然不同,平日里就深得玑华宫上下的喜爱。在课业方面的建树连太师都叹为观止,骑射武艺上更是不落人后,若是他的母妃再荣升帝后,骆骞将不会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这一切都毁灭。
“得知此事后,我暗中收集证据,将药膳房中的人证物证全数呈到父皇眼前,可到了呈堂证供的那天……”
苦涩的笑意浮现在骆华卿嘴角:“不仅所有的内侍宫女当场翻供,抵死不认,甚至连前来作证的太医也坚持认为,药膳房提供的汤药绝无问题。”
彼时只有十岁的他嘶声力竭地呐喊,将一张张记载详细的文书摔到那些颠倒是非之人的脸上:
“你们为什么不说实话?母妃因你们而死,午夜梦回难道不会觉得愧疚恐惧?”
“她对你们的好,难道你们都忘记了么?”
“你们说话啊!将真相说出来……”
彼时的他却不懂,这世间能左右行为的,除了人情,还有金钱与权势。
“……在对质之前,”他声音涩然,“唐皇后与骆骞早已控制了药膳房内侍的亲眷,威胁他们倘若胆敢泄露一句真相,便将他们的亲人立刻杀害。如若顺利瞒天过海,他们不仅能获得大量钱财,还不必继续在宫中过谨小慎微的日子。”
“如此一来,还有谁会支持我这个年岁尚小,又失去了最大倚仗的落魄皇子?”
“后来的事陛下想必也知晓了,短短五年之内骆骞便顺利获取了朝中大半重臣贵族的鼎力支持,并肆意左右着玄胤大大小小的国事——父皇沉溺于母妃逝世的巨大悲痛中不得而出,早早就退隐殿后不问政事。”
“原本按照青璃礼制,这到来质子府的玄胤质子不该是我,而是我的长姐骆轻飏,可骆骞为了杜绝后患,硬生生排除众议,在送往青璃的文书上署了我的名字。”
“我被困在青璃五年之久,对玄胤国内局势一无所知,近日更是传来消息,称我嫡亲的小妹冰汐于半月前下落不明,只怕正是落入了骆骞的手中……”
“以上便是在下所能告知陛下的事实真相,”骆华卿垂下眼帘,“不知此刻您是否愿意相信我的决意?”
他此言一出,四下顿时陷入一片无言的寂静之中。
不仅是不知前情的方宇,甚至是方慕慈在听完他这一席自白之后,也忍不住心中发冷。
那人温文柔和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残酷心酸的过往?
她原本以为,骆华卿之所以成为玄胤质子,不过是国内皇权斗争落败的结果,却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是非曲直。
他究竟在面对怎样残忍的现实?明明很快就能将残害母亲的凶手绳之以法,却因为权势的阻隔功亏一篑,他的心中该是如何的痛苦纠结,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