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只有二十出头,他不顾个人的生死而赴国家之危难,这已经非常难得。他带着不满五千的步卒,深入匈奴领地,与十数倍于己的敌人交战,前后十余日,杀敌人数早已超过了自己部队的损失,匈奴被他杀得人仰马翻,上下震恐,这是为我天汉打出了威风,理当受奖。但是寡不敌众,李陵不得不节节后退。当箭矢射空,伤亡惨重的士卒仍不放弃,他们不恤身体,与匈奴奋力厮杀,争着赴死,当然是为了报答天子的恩德。李陵所立之功,即使与古代的名将相比,也毫不逊色。李陵是虽败犹胜,他乃将门虎子,这次投降一定不是出于真心,而是等待机会为大汉立功。
武帝听得不住点头,无奈司马迁还没有说完:“况且贰师将军率领三万人出征,随着他回来的兵士却所剩无几,可谓‘虽胜犹败’。”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点到了武帝的痛点——贰师将军李广利是武帝一手捧起来的啊,司马迁拿谁比不好,偏偏选上了李广利。“这是在骂李广利吗?这分明是在骂朕,是在诋毁朝廷!”武帝一怒之下,遂将司马迁下狱,判了死刑。
在汉代,被判了死刑不是非死不可,要活下去有两种办法。一个是出钱赎罪,比如李广就曾以此换得一条性命,可是李家世代为将,家资不菲,而司马氏虽也世代为官,却都是“仆、祝之间”的史官,并不富有。此路显然不通。另一条路就是接受屈辱的宫刑。
生存还是毁灭?这要看为什么而生,为什么而死。
司马迁很明白,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生命的意义全靠我们自己来赋予,靠我们自己的行动,自己的生命轨迹来填充。所以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如果就此而死,一事无成,那就比鸿毛还轻。司马迁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叮嘱,想起了自己未竟的史书,所以他选择了接受宫刑。“活下去!找到我生命的意义!”司马迁在心底吼着。
然而人是社会人,所以人不仅仅是活在天地间,也是活在别人的眼里、心上。司马迁准备好了接受各种各样的嘲笑,可是宫刑的奇耻大辱始终有如一块大石,沉沉压在司马迁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这是他内心痛苦的写照。
怎么办?唯有将一腔未冷的血投到笔端。于是有了《史记》。《史记》的史料价值自不必说,那是开天辟地之功,虽与日月争辉可也。
可是更为重要的是司马迁写史而不泥于史,而是下笔常常倾注了自己的感情。于是一个个已为“陈迹”的历史人物都有了血肉,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民族文化的璀璨星空之中。他们有的是冠盖天下的诗人,如屈原、宋玉;有的是百战功成的将军,如韩信、李广;有的是踽踽独行的思想者,如孔子、荀子;有的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如齐桓公、晋文公等等,司马迁的笔可谓曲尽其妙,把他们每个人鲜明的性格特点都给勾画出来,而要做到这一点,有时恐怕就要对历史稍事“加工”和“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