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毕也不知道为何他这越是安慰,眼前这人哭得就越凶,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
想了想,他又说:“你说的那种牛ru糖,里面有香脆的炒米的那种,我小时也常吃,那是我ru娘最拿手的点心。那糖很不好做,需要新鲜的牛ru和晒干的米来炒,所以ru娘一个月才会给我做一次,每次也只能做出一小匣子而已。”
说着说着,霍毕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接着,他猛地一拍身边大石,说:“我小时候最宝贝我的牛ru糖,每日都是数着粒吃,每日剩多少都数的清清楚楚,可匣子里的糖却总是隔三岔五地减少!原来是被老头子偷走送外面的小孩儿了!”
霍毕一下子站了起来,被气得走来走去。
他小时候发现糖丢了,就去跟ru娘告状,他爹在旁边听见还笑他数数都数不好,当真是半分愧疚心虚都没有啊!
“外面的小孩儿”萧璃呆呆地看霍毕被几块糖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忽然破涕为笑。
她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小时候为什么每次霍统领拿出糖的时候神情都带着几分得意与调皮,仿佛占了什么便宜一般。
见萧璃总算是不哭了,霍毕心里一松,而这时,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你俩当真是让我好找啊。”
萧璃和霍毕回过头去,见范烨就站在石台之下,手里拎着几个酒坛。
他纵身一跃跳上石台,来到两人身边,往两人怀里各扔了一个酒坛,笑着说:“有月而无酒,岂不是寂寞?”
今日月色明亮,不难看出萧璃的眼眶有些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范烨没出声询问,却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刚刚剿完第七个匪寨,这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们跟黎州军的将领和士兵们混熟了。此一行,阵亡的十四个士兵,每一个他们都认识,哪怕是范烨自己心里都觉得不太舒服,更别说萧璃。
他们这位小公主,虽然看起来浑身是刺的模样,实际对自己人却心软的不像样子,那副仁义心肠,倒是跟太子一脉相承,全不似范烨所认识的皇家。倒是像个嫉恶如仇,却又天真纯善的侠客,也难怪总是会跟范炟大打出手。
若是现在再问范烨怎么看待萧璃和自家弟弟的种种龃龉,范烨八成会说是范炟自己欠揍。他们这一路同行至今,他就从未见过萧璃仗势欺人,即便是对那些一开始不敬自己的南境军,萧璃也是于比武场上用武力打服,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对,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就是范烨对萧璃的评价。他这些日子没少琢磨萧璃,有时想着想着还会不由自主地笑出来,惹得霍毕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
最开始的时候萧璃从未掩饰对他的不喜,却也从未曾排挤过他。经过了这大半年,倒是比从前多了同袍之情,战友之义。虽然偶尔她还会刺他几句,于战场上,他却可将后背交托于她,不必回头。
初来南境时,他觉得萧璃既莽且傻,寻常人做不出私放质子归国之事,寻常人也不会为了一个称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去杀山匪。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样也好,这样的人简单,容易看透,相处起来也可少费些心思,多些坦诚。
“你觉得本宫需要借酒浇愁?”萧璃看着手里的酒坛,沉着脸问。
来了来了,一不高兴就‘本宫’,‘本宫’,搬身份出来压人。事到如今,范烨已经很清楚萧璃的脾气,看她这样,又觉得颇为可爱,于是装模作样做出怕的模样,说:“是我想借酒浇愁,不是殿下。”
“喝点儿酒也好。”霍毕却忽然出声,引得两人看去。
霍毕拆开酒坛泥封,说:“当年北境,我送三千精兵去死时,可不曾有酒这样的稀罕物。”
萧璃和范烨两人闻言,皆是一震。他们两人同时想到当年奏报上那短短一行字:
“霍毕以三千精锐骑兵,入后方,断粮草,守北境。”
战澜沧,断粮草,此乃使霍毕名扬天下之战,谁都知道。世人都觉得,这是霍毕的无上荣光,却没人想过,霍毕到底想不想要这个荣光。
这一时间,霍毕刚刚那句‘送走兄弟,送走叔伯,送走父亲’,便都有了不同的含义。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霍毕好像被两人一同丧下来的脸逗笑了,语气轻松地说:“我们当年于澜沧山脉分开,三千骑兵北上,余下近两万人留在澜沧山埋伏布阵,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留守之人尚有一线希望,那三千将士却是必死无疑……且,死无全尸。”
“有些事,既然不得不做。”范烨缓声开口,道:“那有些伤亡,便也无可避免。霍将军,也请不再伤怀。”
这是第一次,范烨未称霍毕国公,而是以军职相称。霍毕抬眼看向范烨,见他目带郑重,遂点了点头。
“我也没甚可伤怀的,既为武将,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说到这儿,霍毕看向萧璃,说:“若有那一日,还请公主帮忙收个尸,若收不到尸……”霍毕摸摸下巴,忍住不去想若是真有那一日,情况得是多惨烈。若是那般,还是不让萧璃看见得好,于是又说:“那立个衣冠冢也成,逢年过节,捎带我一囊薄酒,不,烈酒即可。”
“你还挺挑剔。”萧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霍毕正想反驳,说他这已很是为她考虑,却见萧璃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霍毕,我不会让你那般战死的。”